门外谈中国画的创新——周韶华作品观摩有感
我的题目是“门外谈中国画的创新”,门外,当然我是门外,这个毫无疑问,虽然从小就有这方面的兴趣,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进到门内来,一直站在门外观望。最近因为参加鼎韵沙龙的活动,对周韶华先生的作品有一些接触,以前也知道韶华先生,但是没有专门研究过,因为自己不是这个专业,也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可以专门对周韶华先生的作品来做研究和推敲。这一次可以说第一次认真地接触周韶华先生的作品,八大本的《全集》,翻看了大概两集,来之前还看了一些小册子。原先没有料到,当时脑子里面没有印象,心想是不是一个中年画家,没想到居然这么大年龄了,快90岁了。看了这些作品,很有些震撼,也读了一些美术界的名家、一系列评论家对他的评论,非常受益。这里我想谈一谈我的一点感受。
首先周韶华先生,经过了解,我才知道他是我父母一辈的人。我的父母当年也是参加过抗战和解放战争的,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共产党组织的抗日宣传队,父亲是地下党,后来两人都到东北解放区,又随林彪“四野”南下,经过这样一些可以说是共同的经历,最后也是从事新闻文化这方面的工作。所以我在读他的这些作品的时候有一种理解,知道这是我的父辈所创造的东西。因此我很能理解周韶华先生在他这么多的作品里面所体现的那种艰苦卓绝、气吞万里的雄健的画风,那种高昂的革命意志和历史使命感。当时他也是热血青年,他的那种满怀豪情怎么可能局限于中国传统文人画的狭窄框架里面得到宣泄呢?对这一代的老一辈革命者,这些当时的年轻人,我想恐怕只有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和类似这样一系列的革命诗词,才能淋漓尽致地激发起他们内心的共鸣。当然文人画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些山水花鸟表现得清高淡远和幽静典雅的文人情怀,是根本不适合这个“激情燃烧的年代”的。我来开会之前还很少看到有人对周韶华先生的艺术风格与他自身经历和时代的密切关系做一番分析,当然前面几位发言的有人提到了,我还是想说一说我的体会。我的感觉就是,这种“大河寻源”和当年红军的长征北上有相似的情怀,当然长征跟大河寻源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寻找革命的源头,打通苏联,一个是寻找文化的源头,直达仰韶。但两者都经历了高山大河,荒原戈壁,都必须鼓动起内心那种威武雄壮的革命豪情。周韶华先生把自己的探索称之为“三大战役”,我想他内心一直在回荡着的正是《解放军进行曲》的旋律,我的父辈们就是踏着这种旋律的节拍投身于当年那股革命洪流的。我是抱着这样一种理解去读周韶华先生的作品的,如果要“知人论世”的话,每个时代都有它时代精神的最强音,而那个时代就是那些震撼人心的旋律。
的确,我们在韶华先生的作品里面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大气魄,里面体现出了“天人合一”,以及“隔代遗传”。当然“天人合一”在中国传统文人画中也是追求的理想境界,但是“隔代遗传”就显示出了韶华先生的革命性,这种开创性的意象,就是要跨越唐宋以来中国文人画的主流风范和一系列传承下来的程式,上溯到魏晋以前,乃至于仰韶文化,从那种混沌中去发现最初的文明之光。我想周韶华先生的美术变革最初的念头恐怕是从这个地方生发出来的,这也是一个时代的精神转向所击打出来的思想火花。例如,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学的所有代表性的作家几乎都以不同的方式走上了这条“寻根”之路。但有一点不同的就是,90年代的文学寻根通常秉持的是道家精神,而周韶华先生是以儒家的心态去追溯中国文化最原始的根。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贾平凹在小说《废都》里面,他也追溯到了仰韶文化,借用仰韶文化中出土的古乐器“埙”所吹奏出来的上古乐音,表达了文明之初那种空蒙洪荒混沌幽暗的意境。但周韶华先生的寻根是寻找到了草根的力量,并把这种力量表现为一种磅礴于宇宙的霸气,甚至一种帝王之气、王气。他的《黄河魂》,还有《天地一沙鸥》,都表现出了这种气势。
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崇尚草根与崇尚帝王一点也不矛盾,恰好是相辅相成的。毛泽东在《愚公移山》里面说到,愚公感动了上帝,上帝就是人民,他是真这样想的。比如说在天安门城楼上面,毛主席站在城楼上,面对底下山呼万岁的群众高呼“人民万岁”,他这时想到的也许就是《尚书》中《泰誓》里面讲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是相通的,中国革命本身就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草根革命。当然由于绘画的特殊性,革命文艺在美术上长期一直是停留于版画的宣传功能这种通俗易懂的大众化形式,又加上受制于素描、油画和西方美术理论的教条框架,所以绘画在将草根意识提升为帝王意识这方面比起诗词歌赋来要慢一步,而国画这种文人雅趣则更是慢了不止一拍,它在这个领域里面,直到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前,刨除“文革”中“革文化的命”不说,在它的高层次领域里面除了有一些技法上的创新以外,在审美理念上仍然是传统文人画的一种变体。
周韶华先生可以说不是科班出身,但是大器晚成、后来居上,在艺术精神上对中国文化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尝试和探索,他一辈子就是在做这件事情。其中最主要的主题就是对民族文化草根精神中蕴含的巨大的潜力做了深人的挖掘和提炼。他的画风一方面超越了已经变成教条的大众化、通俗化,以及空洞无力的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实际上是政治意识形态所认同的一套东西,而表达了真正从草根底层所爆发出来的灵感,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没有文人和贵族的清高孤傲,他彰显的是大时代英雄的胸襟和霸气。他从现代中国革命的激情返回到隔代遗传的原点,提出传统的这些东西都要重新开始、返回到最初的原点,这就叫隔代遗传。以前说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就看他是不是和工农大众结合在一起;但是当他返回到这个艺术原点的时候,发现这正好是一个知识分子和工农大众完全融为一体,或者不如说尚未分化出来的一个最原始的起点。比如说仰韶文化,那个时候哪有什么工农和知识分子结合的问题,而是一片洪荒,这才是他的力量的源泉,他的“洪荒之力”。于是他的热情就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周韶华身上所发生的,我体会正是经历过以“文革”为代表的磨难的那一批老革命,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普遍出现的“两头真”的现象。这批人大都出身于“草根”,但是投身于历次政治运动中,后来受到打压,有时甚至于还要打压别人,他们到了80年代普遍有一种回顾和反省,有的还自我忏悔。我们现在回到了原点,当年的理想并没有错,但是我们走错了路,走偏了路,我们现在要回到原点,不能忘本,要重新体会那个时代为什么会那么样地激情燃烧,想重现那个年代要表现的东西。所以周韶华先生的画揭示出来的是中国文化最深刻的底蕴,他在这一点上达到了一个时代的高峰,很少有人能够超越他的高度。中国文化最深的底蕴就是草根,而草根的力量只有在革命年代才能够得到尽情的发挥。
但是高处不胜寒,周韶华先生晚年深感闲惑的是,如何在已有成就上,跟随时代的脚步继续前进。因为20世纪80年代的精神就是“两头真”,所谓“拨乱反正”,这些东西在当时的确非常激动人心,人们重新喊出要振兴中华,这些口号都非常有鼓动性。但是90年代以来,时代精神已经转向,韶华先生越来越发现自己跟不上时代了。革命战争的年代毕竟过去了,改革开放40年,国风归来,但是国风本身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什么是国风?一个要看老百姓关注什么,再一个要看年轻一代的艺术家关注什么,他们能够全身心地投人当年激动着周韶华先生那一代人的燃烧激情吗?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年代》火了一阵子,主要是一些老人喜欢看,这些老人日渐老去,年轻人则不感兴趣,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当代草根阶层的激情体现在网络“愤青”和民粹爱国主义上,这种草根情绪绝对是非艺术的,不值得艺术家表现的。当然在有些边远地区,比如说云南贵州那里,草根文化仍然保持着某种艺术表现的价值,但是现在网络上的这些草根,他们已经接受了现代社会各种各样的信息,他们的愤怒来自他们的陈旧观念对这些信息的不适应,更多地暴露出当年鲁迅所批判的国民劣根性。当代最先锋的一代艺术家们正在尝试另外一种“隔代遗传”的艺术,即回到鲁迅的时代,以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的眼光对我们的草根文化再次展开深层次的反思。鲁迅的批判矛头就是指向草根的,虽然他也曾经欣赏过草根文化的质朴的一面,例如童年时代的闰土,但是在一个特定的时代,鲁迅写出了中国草根的阴暗的一面。
以这样的隔代遗传的眼光,即以新文化运动的眼光,现在年轻的艺术家们虽然不自觉,他们也可能并没有读过鲁迅,但是他们无形中摸索出了一个反叛机制,对我们长期习以为常的国民精神提出强烈的质疑。这个反叛机制它的底气在哪里?它的底气在于艺术家的个体意识的觉醒,他的个性的自觉。真正的艺术精神、艺术家的个性被他们用来取代建立在大众意识之上的那种个性,那种来自于草根群体并以他们的代表自居的帝王一般的个性。以往那些个性化的艺术往往带有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簕气,这种霸气并不真正源于艺术家个人,而是源于天人合一、以承担天道自命的宇宙观,以及家国一体的忧患意识。我们可以看看周韶华先生的一些关键词:东方、民族、国家、国风、宇宙等,总之都是些气势恢宏的字眼。但当今时代这些青年艺术家们心中的关键词已经不是这一套了,而是人心、个人、灵魂、反思等等,这样的一些东西表达的是“小时代”个人向自我内在心灵的探索。因此,我认为当代中国画所应该有的更大的突破,主要不在于如何把传统艺术和外来艺术的材料、形式以及手法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这当然也是创新的一种,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应该还是“文革”时期的样板戏;但我觉得当代更根本的突破,还应该在于艺术家的心态要有真正的放开,从狭隘的东方、西方的文化对立提升到全人类的人性视角。这方固我觉得我们的艺术家还没有完全放开,我们习惯于在固守传统东两的前提下向西方艺术的表面形式开一点口子,作一点形式上的横向移植,并没有认真地正视西方艺术内在的艺术精神。当然,思想的放幵不是你想放开就能够放开的,传统的东西渗透在你的血液里面,你不知不觉就是这样思考问题。但是现在一个最好的条件就是,整个中国文化实际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放得多,所以艺术家今天要获得一种全球化的视野,已经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艺术家可以做到对于艺术本身有一种普世性的、纯粹艺术性的追求和感悟,而不必将民族性或中国文化特色强行附加在艺术之上,使它成为一种带有政治色彩的意识形态。民族性和中国特色是中国艺术家摆脱不了的一种属性,但不应该是艺术家主动追求的目标。任何艺术都是不能不带有它的文化特色的,但艺术作为艺术,本质上是跨文化的,也是跨时代的,最好的艺术品都是永恒的,也是不论中西、任何文化、任何时代的人都会对之有所感动的。中国画的艺术创新要有这样的视野,从这样的视野来反观当代的艺术,那就会有一种新的感悟。
当然,今天中国的艺术家要做到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他要求一个人在当一个艺术家之前先做一个世界人,你要有普世的情怀,有对普世价值也就是普遍人性的认同。现在很多人都在否认普遍人性和普世价值,普遍的人性到底有没有?肯定是有的,连毛泽东都说,不同的阶级有共同的美,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同样地,不同的民族也有共同的人性,而这正是艺术家应该着力表现的地方。过于强调东方民族特色或者大国崛起,想让西方人对我们刮目相看,引起对东方文化的重视,实际上恰好是文化不自信的表现。当然就某个特定的艺术家而言可以这样强调,但这不属于艺术观,这属于附着于艺术之上的一种文化观或政治观念,那是次要的。很多后发展国家的艺术家都带有这样一种民族主义的观念,我认为这是次要的,不应当成为评价一个艺术作品好坏的标准。当然我也不否认他们能够创作出好作品来,但他们作品的好不在这点上,而在艺术品本身。所谓先做一个世界人,就是要对东西方的艺术精神有全面的了解和领会,你对传统东方文化的挖掘再怎么深远,毕竟还有一个同样深远的西方文化精神立于你的视野之外,那难道不是一个触发你艺术灵感的宝库吗?周韶华先生肯定是读书读得非常多的,但他主要是立足于东方文化的精神宝库来吸收西方艺术形式,这样来形成他自己的艺术风格。所以尽管他也借鉴了西画的一些技法,如水彩技法和透视技法,但似乎没有人说他是“西化派”。我倒是觉得在这样的基础上如果还要谈进一步创新的话,艺术家不妨借鉴和吸收一些西方艺术精神的要素,而不单纯只是形式。例如西方艺术精神里面一个很重要的维度是宗教,这个不单是周韶华先生,也是整个中国知识界长期所忽视了的因素,我们从来没有把西方的宗教精神当回事,以为那就是迷信。但是你欣赏西画,你不了解西方的宗教,很多东西你是欣赏不了的,你所看到的就只能是那些表面的形式。所以真的要讲东西方艺术融合,我觉得现在还为时过早,起码中国人对西方艺术的理解还停留在技法、材料这些方面,写真还是写实,抽象还是具象,很难进人到他们的精神空间内部。所以我们的艺术家还要读大量的书,哲学的、文学的、艺术的、政治的、历史的、宗教的等等,从中获取对一般人性和人类精神生活的丰富素养,这叫自我养成。要成为那种跨文化的艺术家你必须要自我养成,要有一个过程,不是你想做就能够做到的。有了这样一个过程,我们就会对这种普世的眼光有种自觉,就会以这种普世的眼光来看待中国当代活生生的现实。我们当然不会因此不再是中国人了,恰好相反,我们作为中国人,把我们自己放到世界人中的一分子来看待,我们由此才具有了中国人的自我意识。必须要有这样的思想背景,我们才能够知道如何去发挥中国人的特长。中国人是有特长的,它曾经是我们的包袱,但是我们现在要把它变成我们的财富。
在这方面,我可以举鲁迅先生作为我们的一个榜样。我经常想到,我们的画家有谁愿意去画出鲁迅的灵魂?比如说鲁迅的《野草》里面,有大量值得描绘的鲜明的画面,有些本身就是绘画题材,如《墓碣文》中的:“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人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我觉得这正是一幅中国画的题材,这里面的情愫完全是个人主义的,但不是文人画式的,既不是老庄的逃避社会和人生,也不是儒家的那种慷慨激昂或深怀忧患,而是尼采式的、特立独行的。我想象如果画出来将是一幅泼墨,它将突破天人合一的混沌之气,而闪耀出个体灵魂之光,用国画来画甚至有可能比用油_来_更强。鲁迅是中同魂,鲁迅死的时候被知识界公认为是中国魂,包括那些骂他的人也都承认这一点;但是你要尝试去画出这种中国魂来,前提是你必须要读懂鲁迅。鲁迅是不容易读懂的,尤其经过最近的20年来告别革命、反思启蒙,我们把鲁迅作为反面的对象加以批判,有人还要取消鲁迅在中学教材中的位置,这些人的思想都远远处于鲁迅之下。中国思想界好不容易由鲁迅所达到的高度现在已降到了最低谷,中国人重新丧失了清醒的文化自我意识和反省精神。因此,要重回鲁迅的高度,这对于青年画家来说更是一项艰巨的工作。但年轻人的优势是身处一个对外开放的时代,如果能够在提高艺术表现力的同时也像前辈艺术家那样勤奋读书,理解前辈的苦心,让他们的匠心、他们的思想,以及他们所传承下来的历史的脉络,在新的时代与各种文化精神的碰撞中绽放出灵感的火花来,我相信一定是能够在艺术上做出超越前人的突破的。
但是即使他们做作出超越前人的突破,也并不意味着周韶华先生的作品就被取代了,就没有什么价值了。我咋天的发言也讲到了,艺术是表现时代精神的,而时代精神是不断地变化的,所以艺术作品它不可能定于一尊。艺术家除了极个别的超前的天才以外,他不可能超越他的时代,而且他必须表现他的时代,在表现他的时代上达到登峰造极、淋漓尽致,作品达到这样一个极致,它就永恒了、不朽了,成为后来世代的人们所关注的对象。后人会去体会艺术家的苦心,看他是如何表现他的时代的。所以我的评价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赞同周韶华先生的创作理念,我前面对他做了高度的评价,后面又有一些另外的看法,好像有些矛盾,其实并不矛盾,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时代精神和表现这个时代精神的代表性的作品,而艺术家则要根据新的时代精神做出新的开拓,艺术史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发展过来的,我是这个意思。
“意识形态”这个概念比较含糊,马克思他们那个时代本来是指一种观念形态或观念学(Ideologic),后来人们把它固定化以后,成为官方对思想的一种控制,一种“政治正确”的条条框框,一种对思想文化的限制和官方要求,当局用这套东西来规范知识界,统一思想,建立自身统治的合法性。这种意识形态肯定不是能够让艺术自由发挥的园地,局限在这个里头就是艺术的死路、绝路。但是意识形态本来的意思并没有这么僵化,它就是讲一般的思想观念,当然集中表现在哲学家身上,因为德国哲学都是成体系的,而且一个体系推翻一个体系,它们体现了德国人的思维方式和精神状态。从这个方面来说,我认为艺术应该关注意识形态,但不应该跟着意识形态走。因为艺术这个东西是凭感觉来创造的,它不关心思想观念或者哲学,你凭哲学原理来创作,或者像“文革”时那样“观念先行”“三突出原则”,那是注定要失败的,你必须要有感觉有情感,有一种时代的激情。所以我更倾向于前面一个,就是追随文化的心态,包括中国传统几千年的文化心态。但是如果一味追随传统文化心态,没有意识形态上的反思,艺术家会陷于肓目,特别在一个文化转型的时代会走到死胡同里面转不出来,就会有种苦恼。例如文人画在今天看来就只是一种过去了的文化心态的表现,那种文化心态背后的东西,就是我们几千年的中国传统自然经济的社会,老百姓盼望有一个太平盛世,大家可以安居乐业,那就需要一个皇帝;而文人们呢,如果不能辅佐皇帝,也可以回归自然。这很朴素,绝对没有什么很神秘的地方。而现在的文化心态开始在转变,艺术家要抓住这个苗头,了解我们21世纪的文化心态起了一些什么样的变化,这些变化的前景如何。恐怕有些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因为传统自然经济已经解体,文化心态已经大变,正可以说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个才是最根本的。但要了解这一点,就离不了意识形态的反思。艺术家的创作就要植根于这方面。当然古代的传统还在,可以供我们观摩,你也可以植根于传统的那种文化载体,在形式上加进一些现代元素,也可以创作出好的东西,旧瓶装新酒,传达一点现代的东西。但是根本性的东西就是要抓住时代精神这个最有前景的苗头,将来人类走向全球化,这就涉及精神上的横向移植,而不仅仅是技法上的创新。这些东西其实都很好理解,我们一定要继续改革开放,继续了解西方人他们的文化心态,我刚才讲的宗教,这些东丙我们都没有探索过,首先是哲学界现在才开始探索这些东西。
我曾经自认为是两个时代的桥梁,我是非常能体会老一辈的革命家那个时代的,他们当时也是热血青年,他们当时的选择错了吗?肯定是对的,我要在当年我肯定也是走这条路。但是为什么现在对那时有反思有批判,有这么多的负面评价,我想不能够完全抹杀,这是时代的转化,这是人性的成熟过程。共产主义理想那是一个美好理想,现在人们说它是意识形态的套话,那是因为后来人们把它变成套话和教条了。实际上共产主义的理想是人性中一个不可消除的永恒的要素,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以来就想回到那个时代,西方有柏拉图的理想国,中国有《礼记》《礼运篇》中的大同世,现在还有很多毛泽东的崇拜者,这个现象不能够简单地用一句“忽悠人”解释或者拋弃,它在每个人的骨子里头根深蒂固,这是人性。问题在什么地方呢?在于人性还不成熟,人们以为我凭一个理想就可以马上把它实现出来,而没有充分估计到人性中有另外一面,这就是人性恶的一面,人的有限性的一面3这么美好的理想一到现实中为什么都失败了呢?就是没有充分估计到人性的恶,即承担这种人性理想的这些人都是有限的,他们有他们消除不了的恶劣的本性,这也是人性。人性有两面,你不能只看一面就以为能够怎么样。所以不光是中国,整个世界共产主义运动都是一个人性成熟的过程,这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经过这个过程,你就知道我们应该怎么看待人性,那么我们以后在追求理想的时候,就不要太天真。这里面包含有一套心理学的理论,一套社会心理学理论,我觉得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谈,可以深人到人性里面去,可以继续进一步深入;但继续深人就可以看到,它也不光是一个时代一时的社会心理状态,而是人性的根本结构,人性善恶两极的对立统一结构,而这就涉及哲学所关心的领域了。它从根本上说就是一个哲学的问题,也是我现在正在做而且将来还要深人做下去的研究。我这里也讲到了我的一种初步的猜测或者一种初步的感想,因为我以往对艺术对美术的关注不是很多,这里提出的当代艺术的“隔代遗传”只是随感而发,是由周韶华先生带起来的说法。艺术家要学习鲁迅的精神,比一般的人更难一点,因为艺术家是凭感觉说话的,当然也有很有思想的艺术家,他也有理性,但是他的艺术之根还是建立在感觉之上,他特别敏感,他的绘画、音乐主要就是用感觉来说话。现在要实现艺术上的进一步突破,就必须超越感觉而吸收一点理性思维,这是很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