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颜色的梦

(一)

在黑暗的走廊里,两面墙壁上有着美丽的壁画,犹如幻灯一般,在黑暗中灿然生光,五色缤纷地照耀着。我就在这走廊里慢慢走着,观看着。
这是一匹飞驼。长长的脖子,金黄色的颈毛抖抖地垂下来,巨大的膜翼也是金黄色的,但是薄得透明。“它现在已飞行九万公里了,”看不见的解说员说,“可是还找不到着陆的地方,它疲倦了···”
果然,飞驼飞临一片蔚蓝色的大海。它远远地飞来了,飞来了,巨大的膜翼遮蔽着太阳,在海面上投下乌云似的影。它就在近处盘旋,一面尖锐地长鸣。奇怪地,这鸣声似乎不应从这样的怪兽嘴里发出来,它太温婉了,太凄哀了。
可是蔚蓝的海面上一片欢腾,无数的人在水面嬉戏,大多是些孩子。一位小女孩穿着游泳衣,躺在一只蒙着紫色花丝绸的泡沫沙发上看书,沙发上面张着一把天蓝色的塑料伞,沙发的下部由浮子支起在水面上,随着风浪微微摇晃。忽然,小女孩丢下塑料印制的小人书,应着水中谁的呼唤,哈哈地笑着,像一条大鲤鱼一般弹跳起来,一翻身扑入水中去了,只有那只沙发还在水面独自晃动,水珠儿纷纷落在上面,像珍珠一般活泼地滚着。
一只雪白的水翼滑翔机飞临水面,机舱里露出一位女孩子的上半身,穿着深蓝色的游泳衣,黝黑的皮肤,稚气的、严肃的面庞。后座里是一位小男孩,正探头往下面看。飞机降落了,机身下面的水翼激起高高的、喷泉般的水花,水雾弥漫着。孩子们齐声欢呼,女驾驶员的骄傲中带着迷惘的大眼睛随意瞟了我一眼,便一推操纵杆···
湛蓝湛蓝的海水,带着白沫,荡动着,荡动着,不息地荡动着···

(二)

茂密的阔叶林,层层的树叶被阳光照耀出柔和透明的绿色和黄色。林中空地的荒草静静地躺着,偶尔在微风里神经质地颤抖一下。
“在这古老的森林公园里,”我对朋友们说,“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请看这一带阔叶林吧,你们会惊奇,为什树叶总是从同一高度开始生长上去呢?可以肯定,这是那美丽的长颈鹿生存的痕迹,在它们的脖颈够得到的地方,树木的嫩叶都被吃光了。”
我们在高冈上散步,透过那黑魆魃的巨大树干的空隙,看到很远的林中空地的那一端,从那里开始传来一阵阵猛兽的怒吼和人的吆喝声,越来越近了。这时候,连那种兽的庞大群体的喘息声、皮毛互相摩擦的声音以及几千只脚踏碎枯枝败叶的声音也都夹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可怖的洪流,带着难闻的腥臊气,涌过来了。我们躲在高处的大树干后面,看见一大群獅、虎、豹、狼、熊、狐、野牛、斑马、长颈鹿、怪模怪样的袋鼠、笨拙的河马、凶猛的犀牛,还有各种各样的凶残的、温驯的、灵巧的、诡诈的动物,都为一种莫名其妙的令人不解的势力胁迫着,汇合在一处狼奔豕突,榛榛狂狂地只顾逃命。在这一大群动物的队伍后面,是几个渺小的、黑色精灵似的小人,手中挥舞着长长的皮鞭,口里发出大声的斥骂,时而有几个人跑到队伍旁边,将那些开小差的动物重新赶回队伍里去。
···一只美丽的小象,长长的鼻子,短短的初生的乳牙,白蜡似的皮肤,从门后面露出一个头来。我几乎高兴得叫起来,可是马上又失望极了,愤怒极了,因为那不过是一只丑陋的浣熊所戴的面具罢了。那熊从门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它的面具下面露出那裂开的可怕的大嘴和锋利的牙齿,仿佛自己也为自己的丑陋而害臊似的,赶紧逃进森林里去了。
我愤怒地冲进了小屋,在门口和一只麻灰色的讨厌的水鸭撞了个满怀,它在地下挣扎了一下,立刻蹒跚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一只毫不出色的大雁。“出去!出去!”我连连大叫。
“它不出去,我怎么能出去呢?”大雁说,“我是排在它后面的呀!”看它的神气,简直就要哭了。
我一看,原来房门边还有一只一动也不动的绿头鸭。我对它大吼一声,它踩都不踩。我一脚将它踢得翻了转来,只见它的圆圆的眼睛闪着珍珠色,原来已经死了。大雁趁机溜了出去···
197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