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美与内在美
美和善一开始就无法分离,因此,“外在美”(所谓“漂亮”)与“内在美”(“心灵美”)是无法分离的。并不存在与心灵美绝对无缘的外表美,因为实际上,一个人外表的美不只在外表本身,而在这外表在欣赏者心里所体现的价值观念,所寄托的情感。常常有人替外表的美规定一些僵死的规范,而置人的内在灵魂于不顾,但这充其量不过是如康德所指出的“合规格”而已。外表美不单是外表的形状、特征和比例,它还通过人的表情、动作姿态、声音、语言、风度、仪表等等而表现出来。外在美是内在美的反映和现实化。
同样,也不存在完全不表现于外表的“心灵美”。心灵美与道德有最直接的联系,但却不能把二者完全等同。心灵美是一种美,它具有一切美所不可缺少的特点——直观性。它必须通过可感可见的外界对象(外表)而显示出来,而这也就正是“外表美”的内在本质。
心灵美是一个人对于普遍的社会情感的感受性,它以这个人所具有的社会情感的深度和广度为转移。外表美是一个人把这种情感社会地、普遍地表达在他的外表上的能力手段,其中当然包括他天生的外表对一般人的普遍审美标准符合的程度,但这审美标准并不是绝对不变的。
一个人的心灵愈美,即他对于社会情感的感受性愈强,他就可以借助有限的外表条件表达出更多更深的社会情感,以致于突破一般人的审美习惯类型,而形成一种“特殊的美”。另一方面,一个人的外表美(包括人对自己外表的修饰、衣着打扮等)也有助于表达他美的情感、高雅的格调,从而更容易引起别人对他的情感的共鸣和回报,反过来增进自己对社会情感的感受性,增进自己的心灵美。
一个外貌丑陋的人,一当我们认识和感受到他内心美的情操,这外貌同时就显得不那么丑陋了,“丑陋”成了一个根据习惯和舆论而来的对他的概念判断,而在直接的审美感受上,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外表也是美的;相反,一个外貌美丽而心地狠毒的人,也可以使熟悉他的人在其外表上看到丑陋,久而久之,对他的外表本身产生厌恶感,甚至波及到那些外貌与他有相似之处的人。这种心理转移的过程,正是每个表演艺术家视为最高的演出效果的东西,因为它打破视觉艺术的直接性的俗套,深入到人物的内在灵魂,对观众动之以情。
黑格尔曾引用过诗人哈勒尔的诗:
“没有创造的精神,
浸透进自然的内心;
谁只要了解它的外表,
他真是异常幸运。”
(《小逻辑》140节)
歌德也曾说过,无所谓内,无所谓外,外就是内,内就是外。这都是极有见地的至理名言。
然而,在现实的历史进程中,人类的本性发生了很大的分裂。人性的异化甚至使人的美貌也成了丑恶的工具,人们不得不提心吊胆,对外表的美投以怀疑和猜忌的眼光,认为那不过是美的假象,只有心灵的美才是真正实在的东西。在真、善、美相互离异的情况下,这种看法的确把握到了美的更深沉的根据,它诉诸人的情感的社会感受性。可是,一当人们把这种观点推到极端,就容易陷入基督教式的禁欲主义和厌世主义,他们以为不需通过感官的对象,只要运用逻辑推理,或激发起内心神秘的心灵感应,就可以体验到那纯粹神性的抽象的美。在这种教育的熏陶之下,人们被竭力造就为弃绝一切人类现实可感的真切情感、按照空洞教义规定自己行为模式的可怜、伪善而道貌岸然的机器。
世人通常惯于强调外表美与心灵美相分裂的一面,却很少思考这样两个问题:
“一点也不懂得心灵美的人,能欣赏外表美吗?”
“一点也不懂得外表美的人,能感受到心灵美吗?”
正如真理是一个过程一样,美和善也呈现为一个无限发展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美与善的各个阶段往往交错、混杂、纠缠在一起,旧的美与新的善,新的美与旧的善,旧的美善与新的美善,新生与腐朽,生气勃勃与回光返照,经常交叉融合,而又势不两立;美与丑、善与恶,也相互掩蔽、随时转化。
然而,美与善的这种复杂化了的运动过程终究掩盖不了这样一桩事实:美,归根结底执行着道德的崇高使命;在一个人被异化了的私有制社会中,真正的美是异化的对抗物;只有在扬弃了异化的共产主义社会(社会主义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它已处在不断扬弃异化的过程中,根本不同于资本主义社会),美才能完成它所肩负的历史使命,而与善直接融为一体。席勒说:“只有美的交流,才能使社会团结,因为它关系到一切人都共同的东西”(《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179页)。在私有制社会中,善与美的暂时脱节,只不过是大鹏向壮丽天空腾跃前的蹲屈,它预示着一个美与善相和谐的远大前程。
格罗塞认为:“原始民族的大半艺术作品都不是从纯粹审美的动机出发,而是同时想使它在实际的目的上有用的,而且后者往往还是主要的动机,审美的要求只是满足次要的欲望而已。”(同上,280页)
共产主义社会将是对这种原始社会的美善混沌同一状态的否定之否定,即在更高阶段上的复归。那时,人们将致力于使自己的生活及周围的环境变得更美好,他们的日常用品、生产工具、劳动和生活的环境,将被改变得不仅符合于实用的目的,而且符合于审美的要求;与原始社会不同的将是,审美要求往往还会超过实用的考虑,后者反而会成为附带的因素。人们将生活于一个工艺品的世界,一个完全“人化”了的世界,人们将开始过真正“人的”生活。随着科学技术、尤其是医学(作为自然科学的人学)的发展,“外表美”与“心灵美”的表面对立也将失去意义。美容术的发达,也许将使人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设计、改变自己的容颜;人们怎样打扮自己,追求什么样的外表美,这直接显示着人的心灵的素质、格调和特殊个性类型。一切“外表美”都会直接透射出心灵太阳的灿烂光华,假象和隔阂将会消失,人与人通过外表审美在心灵上更容易接近,人们将变得更为单纯、天真、善良。
人们啊!你响往着那美的王国吗?那就请为共产主义理想的实现这一伟大事业而奋斗罢!为振兴中华的“四化”大业的完成而努力罢!不管在前进的道路上会有多少艰难曲折,但真正激动人心的、和那最高的善合一的美,不正是最强烈地表现在克服种种艰难曲折的伟大斗争中吗?不正是这一斗争所结出的甘美的果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