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史研究中的方法论典范——《德国古典哲学逻辑进程》简介

杨祖陶教授积数十年从事德国古典哲学的教学和研究的结晶、精心撰写而成的《德国古典哲学逻辑进程》一书，最近由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
该书要旨在于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和逻辑一致的原则为指导，全面系统地分析与展现德国古典哲学从康德经过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直到费尔巴哈的思维的逻辑发展进程，揭示其内在必然规律，论证从德国古典哲学走向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历史的思维逻辑的必然性。像这样的研究著作，在国内外学术界尚属首见。

该书指出，近代哲学自笛卡儿提出“我思故我在”以来，便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这一哲学基本问题摆在了全部哲学的核心和出发点上来了。然而，在德国古典哲学以前，哲学家们还仅仅是从单纯认识论立场来看待和讨论这一问题，而这种立场又是以思维和存在、认识者与被认识者的外部的对立为前提的。因此在这里，思维和存在的关系只能是强制性地将一方完全等同于另一方，否则就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哲学家们要么是像唯心主义那样，将这个问题归结为一种思维（个人主观思维）与另一种思维（上帝的思维）的关系；要么是像机械唯物论那样，将这个问题转变为一种存在（肉体的人）与另一种存在（自然界物体）的关系。本书则表明，由康德开创的德国古典哲学将思维和存在的关系大大深化了，使之真正成了作为思维的思维（主体）和作为存在的存在（客体）的关系，因而深入到了主观能动性和客观制约性之间的本质关系，这就开始超出了单纯被动的认识论立场，而首次将实践的能动性观点糅入了认识论，乃至于在唯心主义的抽象形式下，将认识本身也转移到实践能动性基础上来了。主体与客体、主观能动性与客观制约性的这一既矛盾又统一的辩证关系，是本书考察整个德国古典哲学的一条最基本的方法论原则。在作者看来，这也是德国古典哲学本身逻辑进程最内在的动力或本体论原则，它体现了“思维和存在的关系”这一总问题在德国古典哲学这一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特殊形式。

具体说，作者将德国古典哲学整个看做一个发展并运用主观能动性来克服主客体的对立、达到思维与存在一致的思想运动过程。作者从这一段哲学史中紧紧抓住了一连串中心范畴的逻辑转化，描述了从康德以自在之物（客体）为基础的自我意识（主体）向费希特以自我（主体）为基础的非我（客体）、到谢林以绝对（客体）为基础的创造性直观（主体）、直到黑格尔以主体为原则的实体（客体）、又到费尔巴哈以自然界（客体）为基础的人（主体）、最后到马克思以实践（主体）为根据的历史与社会（客体）的螺旋式、滚动式的发展过程。这一描述具有如下两个明显的特点：

一、“发展”不是单纯时间上的前后相继，而是出于思维和范畴的内在自我矛盾性、内在“思维的痛苦”所产生的“冲力”引起的运动过程。每个哲学家，正由于他为了克服以前哲学家已暴露出来、非克服不可的理论矛盾，而提出自己独特的中心范畴，并赋予该范畴以某种确定的含义，于是他自己的这一范畴的内在矛盾也就孕育着了；一旦将范畴建立为一个一贯的体系，这一矛盾也就发展出来，展示出来，就要打破这个体系的一贯性，一个哲学学说就被另一个更完善、更高级、但因此也包含更高层次的矛盾的体系所取代了。

二、本书另一大特点就是，不仅注重每个哲学家的体系和范畴的内在矛盾性的分析，而且同样重视一个哲学体系怎样必然地向另一个哲学体系过渡；而这种过渡，除了显示出一个哲学家比他的前辈“高明”之外，更重要的是显示出他为什么会高明，确切地说，就是显示人类哲学思维本身的进步或进化，从低级向高级的发展。

在这样一种历史和逻辑的一致性的论述中，作者处处都努力强调，整个德国古典哲学向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都是在主体与客体之间由于双方的矛盾而不断振荡，并曲折地、螺旋式地向前进展的过程。作者所展示出来的这一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的逻辑线索，充分表明人类哲学思想的发展不是一个偶然随意的过程，而是基于人类思想文化已有成果之上的一个有规律的必然过程；同时，哲学思想发展的规律性并不是明摆着的，而是内在的、隐藏的，它被包裹在无数偶然性之中，在后面支配着哲学家的思想动向。哲学史的研究者首先应当从大量历史的思想资料中“筛选”掉那些不重要的、表面的素材，用经过挑选的、带有本质意义的材料去突出和强调思想的内在逻辑线索；然后再反过来在这一线索指导下，将原先被筛选掉的素材重新把握在一个被理解了的系统之中。这就是本书给我们带来的方法论的启示。本书则是作者在唯物主义基础上运用黑格尔首先提出并被马克思、恩格斯充分肯定过的这一“历史与逻辑相一致”的方法论原则，来具体研究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个创造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