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精神哲学的上升阶段——苏格拉底的灵魂哲学

(⼀)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

精神哲学分为三个阶段:第⼀阶段是智者,智者的语⾔哲学;第⼆个阶段就是苏格拉底的灵魂哲学。在智者派那⾥,逻各斯对⾃然万物具有⼀种既肯定⼜否定的关系,并且由于逻各斯的这种普遍的本性,肯定和否定都表现得⾮常的绝对。逻各斯是⼀种普遍规范。你要肯定⼀个命题,这个命题既然是普遍性的,那么它就是绝对的,⽆⼀例外,所以它有⼀种绝对的⽅式。对万物的⼀切看法,我们都能够由于我们说它⽽使它成为真理,或者是由于我们不能说它⽽成了谬误,这是普罗塔哥拉和⾼尔吉亚的两条思路。由于对于万物我们可以说它,所以凡是能说的都是真理,或者由于我们不能说它,凡是我们说出来的都是谬误,这是两种相辅相成的说法。就逻各斯成为万物的本质⽽⾔,它能够使万物得到规定。但是就其本⾝是超越万物⽽⾔,它不是任何⼀物,它超越于万物之上,⼜使万物遭到了彻底的否定。所以逻各斯对于万物来说,既有规定的作⽤,⼜有否定的作⽤。规定作⽤是由于它的普遍性,万物没有⼀个能逃出它,所以它能够对它们进⾏规定;否定作⽤是由于它的超越性,它超越于⼀切万物之上,所以它不是所有的东⻄,不是万物。后来斯宾诺莎说“⼀切规定都是否定”,在这⾥其实已经有了⼀些表现。

普罗塔哥拉和⾼尔吉亚这样两种相反相成的运⽤恰好揭⽰出,在这个逻各斯的背后有⼀种东⻄在⽀配着它,使得它进⼊到⼀种辩证的状态,也就是⼀种⾃相⽭盾、⾃我否定的状态。这就是说,当我们把逻各斯的这样⼀种反思转向逻各斯本⾝就可以发现,那推动着逻各斯去超越万物、去⽀配万物的东⻄,不再可能是某种⾃然之物,甚⾄于不可能是⾃然界整体、宇宙整体,⽽是在这个⾃然整体之外,跟任何⾃然之物都根本不同的某种东⻄,也就是某种绝对的能动性。逻各斯的这个对万物的超越性,在⾼尔吉亚那⾥,要求超出⼀切,要获得它的⾃由。普罗塔哥拉则把这个逻各斯当成主体的⼀种能⼒。那么这个主体是谁?

这个主体肯定是⼀种⾮物质的能动性。⾮物质的就意味着不受任何规定。如果是物质的话,就要受到逻各斯的规定,但是如果它是⾮物质的,它就能够推动逻各斯,不受逻各斯的规定。这种能动性在阿那克萨哥拉那⾥是通过⼀种对万物动因的不断追求、寻找⽽提出来的,那就是努斯。在阿那克萨哥拉那⾥,努斯是推动万物运动的最终原因。但是阿那克萨哥拉还没有⽴⾜于普遍的逻各斯进⾏反思,所以他的这个努斯只是充当了⾃然的第⼀推动⼒,只充当了这样⼀个⾓⾊,就是最初推动整个宇宙的就是这个努斯。努斯当然是⾮物质的,是精神的,但仅此⽽已,它起的作⽤就是第⼀推动,就像上帝的第⼀推动⼀样。⽽在具体事物的解释中,阿那克萨哥拉仍然是按照⽇常的经验和经验规律、⽇常知识来解释的,⽐如说机械论,⼀个东⻄推动另外⼀个,另外⼀个⼜推动另外⼀个。像德谟克利特的原⼦论的那样⼀种互相碰撞,那很⽇常并且通俗易懂。阿那克萨哥拉其实也抱持着类似的观点,⽐如说他所提出的“种⼦说”,认为每⼀个事物⾥⾯的占优势的种⼦就表现出那样⼀种事物的特性,种⼦的优势越⼤,那种特性就越强,这也是⼀种很⽇常的解释,但是除此⽽外就再没有别的任何作⽤了。在阿那克萨哥拉这⾥,努斯只是给予了我们这个⾃然界⼀种秩序,但是这种秩序究竟是什么样的并没有明确定下来。他还是⽤⾃然的眼光来看待⾃然的变化运动。

到了苏格拉底这⾥,努斯变成了逻各斯的⼀种内在的⼒量。苏格拉底从逻各斯⼊⼿,他不像阿那克萨哥拉那样武断地设定⼀个外在的努斯来推动这个宇宙,⽽是就从这个宇宙运动变化过程中的那种规则背后去寻求它后⾯的那种动因,寻求它背后那种否定⼒量的源泉。那么这样⼀来,逻各斯的普遍规定性就成为了努斯的能动作⽤的⼀种体现。世界为什么有那样⼀种规定性,普遍性的逻各斯为什么能够找出规律?是因为背后有努斯在那⾥起作⽤,有⼀种能动的作⽤。这样⼀来,苏格拉底就建⽴起了⼀种独⽴的灵魂学说,或者努斯学说。这个跟阿那克萨哥拉不⼀样,阿那克萨哥拉的努斯还没有建⽴成为⼀种独⽴的灵魂学说,它只是作为整个宇宙的⼀个附带的推动⼒,处于外部。苏格拉底把⽴⾜点完全移到努斯⾝上,但是⼜是从逻各斯⼊⼿的,从万物的规律底下去发现它的动⼒源。

(⼆)作为逻各斯之基础和宇宙之⽬的的努斯

苏格拉底生活在公元前469年到公元前399年,活了70岁。他是雅典人,是雅典古典时期的公民。当时的雅典非常繁荣,他从小就与当时雅典的学者、名流有很多交往,从小就得到很好的教养。他知识丰富、能言善辩,因此有的人也把他称之为智者,但是他自己拒绝这个名称。他不收费,他只是到处去找人谈话,去辩论,等于是白讲,免费地教育雅典公民。路上碰到一个人他就抓住,就要问他几个问题,所以好多人都怕他,都躲着他。他不收费,他称自己只是“爱智者”,他是低姿态的。每天在大街上赤着个脚,光着个头,跟一个叫花子差不多,看他那样子就像个叫花子,他是非常低姿态的,他认为自己是最蠢的,没有任何知识,所以他只把自己称之为“爱智者”。他做的事情,他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要用理性的逻各斯和精神性的努斯来刺激人、启发人,不断地找那些人说话,特别是年轻人。也许是因为年轻人游手好闲,还没有到达承担家务的年龄,有的是时间可以陪他不断地聊。他整个一生都在辩论中度过,但是他最终触犯了保守势力。当时城邦的一些保守势力,因为苏格拉底这个人凭理性、凭逻各斯,难免就要触犯到一些传统的习俗,破坏了对神以及传统习惯的信仰,比如破坏了家庭的这种家长制纽带。所以人们后来就把他告上法庭,说他犯了两宗罪:一个是败坏青年;第二个是不敬神,判他死刑。当时判他死刑,他本来可以以变通的方式逃避法庭的判决,他的朋友已经都帮他处理好、安排好了,牢里面那些看管他的人也被买通了,让他可以逃跑,或者他交一定的罚金也可以免除他的死刑,当时有各种门路可以保住他的命,但是他不愿意。他认为作为一个雅典的公民,应该服从雅典的法律,我采取任何手段逃避法律的制裁,这对雅典的法律来说都是一种亵渎。所以他就在发表了他的长篇演讲以后从容就死,喝下了毒酒。这就是那个很著名的故事——苏格拉底之死。

苏格拉底所讨论的问题主要是围绕着灵魂问题,所以我们首先来看一看他谈的第一个话题,就是灵魂的合目的性。什么是灵魂?灵魂有什么特点?这首先就是灵魂的合目的性。苏格拉底早年受自然哲学的影响,有丰富的自然知识,但是他对自然知识很不满足,他认为自然知识没有办法解决万物运动的来源问题。我们前面已经讲到了自然哲学,那么多人,一个一个探讨,最后是阿那克萨哥拉提出来努斯,才算是把这个问题平息下来。但是阿那克萨哥拉仍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早年苏格拉底听说阿那克萨哥拉有一个努斯学说,就很高兴,想到这一下大概可以解决我的困惑了,就抱着很大的希望去读他的书,结果读了以后大失所望。他发现阿那克萨哥拉并没有解决自己的问题,他只提到努斯是推动和安排了万物,而没有具体地说它是如何推动和安排万物的。一旦涉及到具体事物的解释,这个事物为什么运动这些问题,他就援引那些偶然的自然条件来加以解释。这个东西为什么运动啊?是因为它受到了别的东西的推动。别的东西为什么运动啊?又受到了第三个东西的推动。还是日常的那种解释,这使他很失望。

苏格拉底认为,既然努斯是安排这个世界的,安排得有秩序,那么这种安排就应该是有意的、有意图的。有意的也就是有目的的,应该把目的性引进来。你说努斯推动万物,如果没有目的性,那叫什么推动万物呢?那还是一种机械的碰撞嘛!那么这种目的性里面必然会有一个概念,那就是善,或者说“好”。凡是有目的的行为,都是把它的目的看作是“好”的它才去追求嘛,没有人会追求一个坏的目的。凡是追求一个目的,总是说这个目的不管怎么样它终归是好的,是善的。所以他讲努斯在安排事物的时候会将每件事物安排得恰到好处,如果有人想要发现某个特殊事物的产生、消灭和存在的原因,就必须找出哪一类状态对它最好。所以人们需要考察的无过于什么是最好的、善的。要谈这方面才算是对万物的运动的原因作出了合理的、令人满意的解答。但是阿那克萨哥拉没有提到这一点,他仅仅说努斯安排万物,使得万物有秩序。那么有秩序好不好呢?他不说。所以苏格拉底不满意,他就自己来建立他自己的体系。

苏格拉底认为,阿那克萨哥拉的逻各斯在解释个别事物的原因的时候可以解释得通,具体来说,逻各斯可以解释为万物的规律、万物的碰撞,万物的必然性,这个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里面到处都在谈的东西,可以解释个别自然事物;但是一旦面临解释整个宇宙的因果关系的时候,就陷入混乱了。德谟克利特是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说每一件事物都是由原子的碰撞而必然导致的,它碰你你当然就要动啦,一个质量小的原子碰一个质量大的原子,那这个大的原子就动得更慢啦,它的这个速度跟它的这个比例是成正比的啦。这就是一种很机械的逻各斯,一种机械的解释方式。这种方式一旦用来解释整个宇宙,也就是说问一问全宇宙的这些运动是从哪里来的,那这种逻各斯就失效了。所以整个宇宙在德谟克利特那里终归是偶然的。这个运动、传递是必然的,但运动在起源的时候从哪来?这个是偶然的,没办法解释,整个宇宙于是陷入到一种无序之中。它的来源不清楚,运动的来源不清楚,运动要达到什么目的也不清楚,所以没有任何一种目的可以解释这个宇宙中的无数的原子是怎么运动的。所以就完全由必然性变成了偶然性,偶然碰撞。每一次碰撞都是必然的,但是总的来看是杂乱无章的,毫无秩序。

阿那克萨戈拉的“种子说”也是这样。每一个事物的种子都有一定的比例,但是全宇宙却没有任何比例,宇宙整体没有任何比例,它是一片混沌。所以这就说明这种陈旧的逻各斯已经不能够满足苏格拉底的要求,他要求有一种整体上的合目的的秩序,一种好的秩序,要求有一种好的秩序能够从整体上解释整个宇宙是安排有序的。所以,他主张逻各斯本身必须要有某种更深刻的力量,有比逻各斯更深刻的某种关系来安排整个世界,要按照一个确定的目的来安排这个世界。所以逻各斯还要是一种真正的逻各斯,不陷入它的对立面,不是毫无尺度,混沌一片,杂乱无章。但是,如果它要是一种有序的、有尺度的逻各斯,那它就必须要引进努斯,它就必须要把自己看作是努斯手中的一种尺度,或者是努斯完成它的目的的一种手段,一种工具。努斯通过逻各斯使得整个宇宙变成了一个合目的的系统,这个系统把万物都安排成一个有序的链条,从低级到高级,然后日益趋向于最终的目的这样一个链条。那么这个最终的目的同时也是最初的原因,就是动力源,就是动因。因为目的虽然是最后才实现出来的,但是作为动机它是最先的,它是最开始的动力源。所以动力源的问题应该用目的论来加以解释,这就是苏格拉底的思路。

苏格拉底通过他的切身体会来证明他的这个观点。据说他在判了死刑之后在狱中跟他的弟子谈话。他说我现在就在这里,我不愿意逃出去,是什么原因呢?我之所以没有选择逃出去是什么原因呢?你能解释吗?是不是因为我的骨头和肌肉的构造是这样的呢?是不是因为我周围的空气或者是障碍物等等这些关系所决定的呢?不是的。我之所以选择不逃走,是因为我苏格拉底选择了一种比较好的办法,我认为这样好,我还是不逃走的好。这个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体结构或者受周围的环境限制决定了我不逃走,而是因为我有自由意志,是因为我的努斯要追求一种好的目的,所以我才不逃走。他现身说法,你们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努斯吗?我就是由于努斯才坐在这里,由于我的灵魂、我的心灵决定、我的选择,所以努斯相当于人的自由意志。但是他又把这种说法推广开来,说我苏格拉底有这样的一种自由意志,你们在座的各人其实都有。不光是你们在座的有,而且那些看起来并没有自由意志的事物,其实也是由努斯所推动的,比如说自然万物。

努斯是自然万物的最终目的。为了说明这一点,苏格拉底引进了一种自然目的论的说法、一种目的论世界观。他说自然物本身看起来好像是没有目的的,但是创造万物的神却使它们相互之间处在某种合乎目的的关系当中,最终体现出神的目的。这个世界是神创造的,神在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安排得井井有条、有序的,使那些事物相互之间有一种合目的的关系。比如说我们亲眼看到的动物,比如说一头牛,它的胃适合于吃草,它的牙适合于咀嚼,它的眼睛上面有眼睫毛可以保护它的眼珠,它头上有角可以抵御侵犯,等等。这一切都好像是一位研究了动物的利益的明智创造者有意识地安排好了的,他创造出牛来,你总得让牛能够活下来啊,怎么活下来呢?他就安排它,安排了牛具有这样一些活下来的手段,而且安排得那么天衣无缝。你可以看一下,一头牛身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多余的,每一部分都有它的功能。人体也是这样,人和其他动物相比好像很弱,没有老虎狮子那样的爪牙,也没有牛那样强大的胃,头上也没长角,无法抵御猛兽;但是神给人安排了,一个是智力,一个是手,一个是语言,这三大法宝使得人成为万物之灵长,人可以直立起来——站得高看得远,眼睛向前方视野开阔,他的手很灵巧,他能做任何事,制造各种各样的东西。还有就是语言,语言使人具有理性的灵魂,这是人高出于任何动物之上的地方,人有语言,人有理性的灵魂,这就使人接近于神了。因为神也就是一个最大的最高的努斯,人有理性的努斯,那么人就接近于神了。人具有努斯也是神所安排的,为什么要安排呢?为了使人能接近于神,相信神、信仰神、认识神,使人能够崇拜和供奉神。由此就说明整个宇宙都被组织在一个从低级到高级,最后趋向于神的这样一个目的系统之中,构成一个目的系统。

所以我们说苏格拉底是西方历史上用目的论来解释万物的原因的开创者,是目的论思路的开创者。但这种目的论还是粗糙的,建立在猜测之上,唯一确凿的证据就是他自己的自由意志,然后他把这个自由意志通过类比推广到宇宙万物和神身上去。他说:“在你身体中的心灵,是随它高兴地指挥着你的身体的,因此你应该相信那遍布于万物的理智是指挥万物使之对他觉得合适的。”这就是一种类比了。因为每个人都有个灵魂嘛,都有自由意志嘛,所以你也可以设想万物都是由一个神在支配着,按照一定的合适的目的而创造出来的。此外,苏格拉底的这种神不仅是粗糙的,而且是一种外在的目的论,就是说万物都是由神所安排的,由一种外在的神把目的强加在万物的身上,而不是万物出于它们内在的本性自动地趋向一个目的。后面这种观点是后来亚里士多德提出来的。亚里士多德认为,万物的目的并不是由外在的神强加给它们的,而是万物的本性。万物都有目的,万物自动地趋向一个最高目的。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最终是由上帝,由神赋予他(它)的这样一种本性,但是万物的本性就是要趋向于最高目的。这一点被承认了,所以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这种目的论变成了一种内在的目的论,这我们后面还要谈到。在苏格拉底这里仅仅是一种外在的目的论。

尽管有这样一些缺点,但在当时,他的说法的确化解了自然哲学家的最大的困境,这就是对于运动来源问题的解决。运动从哪里来?你说机械碰撞、机械力、传递运动,它总得有个动力源吧!它最初从哪里来的?苏格拉底给了一个解释,不管这个解释对不对,可不可信。运动的动力源一旦得到解释,整个宇宙整体的有序性问题也就得到了解决。宇宙整体是有序的,而不是混乱的,不是杂乱无章的,是因为神觉得这样更“好”。所以他是借助于普罗塔哥拉的人本主义的命题——人是万物的尺度,由此将全部的宇宙观都提升到了精神哲学的层次,借助于人的主体性把宇宙观完全提升到了精神哲学的层次,整个宇宙都是有目的的,都有一个好的目的、善的目的。好或善肯定是精神性的,大自然本身无所谓好不好,坏不坏,只有人才能够说它是好的。当然这都是以神学的方式出现的,但是与以往神学不同,他更新了神的内容。

这个神是一个理性的神,他以善的目标作为一个秩序来统一整个宇宙,这跟古希腊人相信的神话里的那些神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当时的雅典人很不习惯,认为他是亵渎神灵,认为他是不信神的。其实他有他自己的神,苏格拉底承认的是“理性神”。所以神学在他那里不再是一种盲目的崇拜,而是有关人的精神生活的一门学问。

宗教崇拜变成了一门“神学”,这应该是从苏格拉底开始的,把关于上帝、关于神的观点变成一门学问来解释整个宇宙万物,而这门学问的尺度——逻各斯也不再只是一种自然规律,而包括有价值,比如说好、善、合适以及美这样一些原则。所以当逻各斯被移植到努斯的基础上来的时候(以前的逻各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努斯基础),当它放到努斯的基础上面来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个人本主义的尺度,成为人自身的尺度,它不再是一种外在于人的尺度。外在于人你就得遵循了,逻各斯就是你的命运,你不能够违抗。但是,经过苏格拉底这样一解释,逻各斯就是人自己的尺度,所以他对后世西方哲学中的人文精神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基点。

(三)新的逻各斯学说的创⽴——积极辩证法

刚才讲到苏格拉底发现巴门尼德的逻各斯是低层次的逻各斯,它只能导致偶然⽆序的世界整体的观点。要使整个世界得到⼀个合理的安排,必须上升到⼀种新型的逻各斯。下⾯我要讲的苏格拉底的贡献,就是创⽴了⼀种新型的逻各斯,体现在苏格拉底的认识论和辩证法之上。

苏格拉底使逻各斯成了⼈⾃⾝的⼀种尺度,但并不否认苏格拉底的灵魂学说的基础仍然是认识论的问题,是⼈本主义的逻各斯,不再是机械主义的逻各斯;但⼈本主义的逻各斯还是建⽴在理性、认识论、真理的探讨之上的。⼀般认为,过分强调认识论就把⼈本主义的其他⽅⾯,⽐如美、善这些⽅⾯忽视了,但在苏格拉底这⾥,他并没有忽视,他强调逻各斯应该是善的逻各斯、美的逻各斯,但他还是从认识出发来建⽴的,他的⼈本主义的倾向还是从认识论⼊⼿,还是古希腊的科学主义、科学精神的传统。

那么,他是如何⼊⼿的呢?
善和美的问题都必须由认识⽽得到解决,就努斯本⾝⽽⾔,它是理性的认识能⼒。努斯是⼀种理性的灵魂,理性的灵魂就是超越甚⾄拒斥感性的能⼒,它能超越感性、拒斥感性、摆脱感性的束缚,所以它是⼀种理性认识能⼒。他说:“我害怕我如果以眼睛看着事物或试想靠感官的帮助来了解它们,我的灵魂就会完全变瞎。”苏格拉底是很瞧不起感官的,感性的对象遮蔽我的灵魂,他说:“我想我还是求援于⼼灵的世界,并在那⾥寻求存在的真理。”所以我们说,他的基础是⼀种理性主义的认识论。

理性主义认识论不是他第⼀个提出来的,以往的像巴门尼德这些⼈也是理性主义者。但他跟巴门尼德这些⼈不同之处在于,他不是依据现成的逻各斯。巴门尼德是依据现成的逻各斯,⽐如巴门尼德讲,⼥神按照逻各斯引导他进⼊到真理的⼤门,在⼈之外有⼥神帮助他引进逻各斯。但是苏格拉底是凭借着努斯⾃⾝能动的⾃我超越性,⽽从感性上升到理性的逻各斯。他不是天上掉下来⼀个逻各斯、⼀个理性,⽽是从感性不断地上升,从意⻅上升到真理,从“多”上升到“⼀”,因此他的理性主义认识论体现为⼀个追求的过程。努斯表明了⼀种追求的⼒量,追求的冲动在苏格拉底这⾥最明显地体现出来了。他认为认识论是⼀种追求的过程,是不断地运⽤逻各斯进⾏对话、谈话、辨析、去假存真,进到更⾼的逻各斯,这就是辩证法。下⾯我们就来看看辩证法。

辩证法在希腊⽂⾥⾯是Dialektic,前⾯的“Dia”就是“通过···之间”的意思,“在···之间”,“借助于···”。“lek”(leg)就是逻各斯(logos)的词根,就是说话的意思。“在···之间说话”,那就是谈话、辨析,所以辩证法最初的意思就是进⾏谈话。以逻各斯来引导我们提问和回答,这是辩证法的本意。我们中国讲辩证法很多,从⼩学、中学就讲,但我们很少有⼈从它的词源⽅⾯来做这样的理解,辩证法其实就是问答法、两个⼈之间谈话。

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最主要有两个特点。⼀个是在讨论中进⾏甄别,进⾏辨析,也就是要在辨析中发现⽭盾、揭露⽭盾,辩证法的意思就出来了。光是讲“谈话”,可以是饭后闲谈;但他们的这种谈话是⾮常执着的,⼀定要在逻各斯的⾥⾯发现⽭盾,并且把⽭盾揭露出来,把它凸显出来使之尖锐化。另⼀个特点是,仅仅凸显出⽭盾还不够,还要通过对⽭盾的揭露找出⼀致同意的论点,并以此为基点提出原则性的问题,再去发现新的⽭盾。⽭盾要达到统⼀,要找到对话双⽅⼀致同意的论点。尽管有⽭盾,但还要找到⼀致同意的论点,以便提出更带原则性的问题,再去发现新的⽭盾。这是⼀个追求的过程,⼀步⼀步地向前推进,最终达到永恒的真理,最终找到⼀条永远站得稳的原则。我昨天曾经讲过“苏格拉底和孔⼦⾔说⽅式的⽐较”①,苏格拉底提出“⼀条原则要永远站得稳”,也就是说要有普遍性,⽆⼀例外,有⼀个例外就把你推翻了。普遍性是不容易找到的,⼈家找⼀个例⼦就把你推翻了,那就不⾏。所以你要很精密地通过推理层层推进,找到⼀个原则性的问题,提出⼀条永远站得稳的原则,最后达到概念,给出它的定义来。

下定义有很多种⽅式。我们通常下定义就是举例⼦:什么是美德?美德就是男⼈善于治理国家,⼥⼈善于管理家庭等等,这个就不是真正的定义了。中国⼈习惯于举例说明式的解释,对于什么是美德,⼤家可以举很多例⼦。这都是经验的⽅式,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定义。严格意义上的定义就⼀句话:A是B,或者A是什么什么的B。就⼀句话,种加属差,⽽且它永远是站得住、放之四海⽽皆准的。那么辩证法的最终⽬的是通过揭露⽭盾找到⼀致同意的原则,最后得出⼀个概念的定义。这是它的⽬的,它的⼿段就是进⾏辨析发现⽭盾、揭露⽭盾,当然这个⾥⾯包含有归纳的因素。苏格拉底通过对⽅列的很多例⼦,然后从这些例⼦中找出⼀种共同东⻄,这当然是归纳,是不完全归纳的⼀种⽅式。但我们能不能从这些例⼦中,找到⼀个适⽤于所有例⼦的概念呢?很多⼈认为苏格拉底这⾥是提出了⼀种归纳法,有⼈甚⾄把归纳法追溯到苏格拉底。但是⼀般的归纳法并不需要发现⽭盾,只要发现差异就够了。归纳法举的例⼦,不⼀定是⽭盾的,只要是不同的就够了,只要有差异就够了。在差异⾥⾯找共同之点,找出共同之点就可以得出⼀个相对普遍命题。归纳法具有相对普遍性,却并不具有必然性。

但苏格拉底不是这样,不是找到共同点,然后求同存异;相反,苏格拉底要找出⽭盾,⽭盾是不可共存的。差异是可以共存的,“求同存异”嘛!⽽⽭盾是不可共存的,是⾮解决不可的。在辨析中如果找到⽭盾那就值得庆贺,不要看到⽭盾就害怕。其实找出⽭盾是最好的⼀个途径,那就接近真理了,如果能列出⽭盾来就好办了,就可以排除了,因为⽭盾不可共存,是⾮解决不可的。所以苏格拉底这样的⼀种讨论具有不可抗拒的逻辑必然性,产⽣⼀种向前的推动作⽤。出现⽭盾,⾮解决不可,这就表明努斯精神在⾥⾯,有⼀种超越性的冲动,它在⾥⾯⿎动。⼀般的归纳法是不需要努斯精神的。你知识⾯⼴,找出许多不同的例⼦来,我们把这些例⼦不同的⽅⾯筛选掉,剩下共同⽅⾯,那很简单。有不同⽅⾯不要紧,共同⽅⾯更多⼀些,我们可以这样说。但是如果发现⽭盾,就不能说⽭盾双⽅都可以并存。努斯的这种⼒量就表现在这⾥。不得不承认,它有⼀种必然性。

这也是苏格底的逻各斯⾼于以前逻各斯的地⽅,甚⾄⾼于智者派的逻各斯。智者派逻各斯是陷⼊了相对主义,找出了⽭盾,但他不知拿这⽭盾怎么办。所以要么就承认⽭盾双⽅都是对的,像普罗塔哥拉;要么就说⽭盾双⽅都是错的,像⾼尔吉亚,认为所有的逻各斯都⽭盾,所以都是错的。苏格拉底⾼于其他的逻各斯的地⽅就在这⼀点,他把逻各斯的这种⽭盾纳⼊到了努斯精神的寻求过程之中,发现⽭盾、解决⽭盾,推进逻各斯本⾝,变成了这样⼀个过程。所以苏格拉底的对话并不是⽆所谓的,只是显⽰⼀下⾃⼰对话的技巧,然后收点⼉钱,他也不是达到某种利益,或者经济上的或者政治上的好处,⽽是对⼈的理性来说,它是⽣死攸关的。这些问题对每⼀个有理性者来说都不可逃避,它触及⼈的灵魂。所以跟苏格拉底对话,你不要以为他只是能⾔善辩,巧⾔令⾊,他不是这样的。他把你的灵魂从根本上震动了,把⼈引向对于万物从低到⾼这样⼀种等级秩序的真知识,他不断地从低的层次引向⾼层次,也就把你对万物低层次的知识引向⾼层次的知识,他能够做到这⼀点。这个知识体系的顶点就是最⾼的善,也就是神。神就代表最⾼的善,知识的顶点就是关于神、关于最⾼的善的知识。所以,其实苏格拉底的对话并不败坏⻘年,⽽是有益于⼈⼼的改善,有益于道德的。

(四)知识即美德——努斯的超越性

我们为什么说苏格拉底造成了希腊哲学的伦理学转向?就是因为他的对话最终目标指向了道德。任何人由于有一个理性灵魂,所以在获得了他所教导的那样一种知识以后,就不能不向善。因为它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逻辑必然性。你如果有理性,并且运用你的理性,你就会跟着他走,不可抗拒,不可能不向善。这是苏格拉底的一个信心,凡是有理性者都会一步一步地走向善,只要他敢于运用自己的理性。他如果被某些东西遮蔽了,这是暂时的。可以启发他们,运用精神的“接生术”帮助他们把善的理念一步步揭示出来,他们肯定是要走向善的。所以,走向善,这是有理性的人最符合他本性的一条道路。人有理性,那么理性必然会引导他走向善。所以他提出了著名命题:“美德即知识。”苏格拉底从来不搞道德说教,说你应该怎么怎么样,如果不这样,你就不是人,是禽兽。他不是这样,他总是循循善诱,从凡是有理性的人都能接受的、最起码的、哪怕是最低级的、最初看起来很不怎么样的一些命题出发,比如说:人的幸福。人们认为什么是善?当然,财产、财富、健康、金钱、幸福、美满这些东西是善,他承认。但你有理性,你会继续想下去:什么是最高的善?知识!你有健康但没知识,那就不会用,你也许会把健康用到别的地方去,给自己招来灾祸;你有财产,但把财产用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去,浪费了财产,都得不到幸福。所以,真正的善、美德应该是知识。知识是最好的,它指导你如何运用你的理性,如何使你的理性一步步地接近善。

由此可见,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引入了努斯的能动性和超越性,这就是他不同于智者派那种消极的辩证法的地方。黑格尔把智者派的辩证法称之为“消极的辩证法”,就是因为他们陷入到了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没有一个共同价值标准。但苏格拉底由于引入了努斯精神的能动性,所以他已经上升为一种“积极的辩证法”。这个高度显然只有通过对人自身的、更深层次的理性加以反思才能够达到。智者派借助于外部事物的逻各斯进行反思,而从外部回到人的主观,回到了人内部,发现人的逻各斯是万物的一个尺度,这是他们的一个功劳。但是智者派并没有对人本身进行进一步反思,智者派的反思只是停留在初级阶段,他们停留在认为外部世界、万物的规律、逻各斯的必然性实际都是人的尺度所定下来的。但人是什么?对人能不能加以反思?他们却不回答。苏格拉底对人的逻各斯进一步加以反思,发现逻各斯如果不是掌握在努斯的手中,如果没有努斯的目的性和最高目的,那么就无法摆脱支离破碎的、自相矛盾的困境,它就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彻底的逻各斯。逻各斯精神追求“一”,现在把它变成了分崩离析的东西,那它怎么能够达到一呢?所以要援引努斯精神,在矛盾中努力达到“一”,才能把逻各斯从这种自相矛盾的困境中拯救出来。真正的逻各斯是以人心中更深刻的原因作为根据的,必须对这种根据加以追溯、加以认识。

苏格拉底有一句名言——“认识你自己”。这句话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德尔菲神庙上面的一个题词,在他之前就有了。但苏格拉底强调要认识你自己,他将此作为自己认识论的首要原则。认识论首先就是要认识自己。认识自己并不是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仅仅是能够自我控制,而是要先察看人作为人的用处、他的能力是怎样的,也就是了解自己的认识能力以及使命。所以,它是一门知识的知识。“认识你自己”就要对自己的能力和使命加以认识。人有理性和灵魂,他的灵魂是为了什么而有的呢?上帝是为什么而给了他一个灵魂呢?这就是对知识的知识加以探究。人有了理性,有了灵魂,就会有知识。当然,人的理性和灵魂本身的知识是人最应该去追求的。但是这种知识的知识并不是现成摆在那里的,让人去拾取,而是要人自己去探索,去超越现有的知识,不断地去寻求,这是一个无限的过程。正因为它是一个无限的过程,所以每一步都不能自满。这就是苏格拉底名言所表达的——“自知其无知”。我知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什么都不知道呢?因为跟我应该知道的相比而言,我知道得太少,所以“自知其无知”。“自知其无知”有二层含义:一方面是说,凡是自以为知道一些什么的人,特别是那些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人,其实是最无知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无知,这是最大的无知。真正的知识首先就要知道自己无知。德尔菲神庙上面的神谕说苏格拉底是全雅典最聪明的人,意思就是说他知道自己无知,他是唯一知道自己无知的人。所以知识的知识跟一般的知识是不一样的,是最高层次的知识,是一种自我反思的知识或者说自我否定的知识。有知识而不知道自己缺乏知识的人,其实是无知的。知道自己缺乏知识就已经具备了追求知识的根基、前提,也就有了追求更高知识的目标和冲动,一种动力。我知道自己无知,就拼命去追求。

这和东方的“自知其无知”是不一样的。孔子也讲,“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他知道自己无知,但他没有说:我知道无知就要去追求,他认为不必追求。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只要知道怎么治理国家,小民百姓的那些知识就都在里面了。荀子也讲:“唯圣人为,不求知天”,庄子更讲:“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意思是,知识是追求不完的,我们不需要去追求。苏格拉底的无知是追求知识的动力,正因为“自知其无知”,所以有一种强大的好奇心。小孩子的好奇心是最强烈的。所以西方的哲学,前面我们已经讲了,起源于惊异、惊奇。惊奇就是自知其无知。如果知道了,他就不会惊奇了,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惊异。惊异是一切知识的动力,这是第一层的含义。

第二层含义就是说,这样一个追求更高知识的过程,恰好就是人的理性无限超越的上升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的智慧虽然是在构成理念,但它和神的智慧相比算不了什么。人是有限的、无知的,所以任何时候一个人都不要自以为有了完备的知识,而是要不断地反思和辨析我们已经获得的知识,通过揭示其中的矛盾而提高自己的思维层次,去不断获得新知。这种对旧知识加以反思、怀疑和批判的思维方式,和孔子讲的“温故而知新”是完全相反的。孔子仅仅是对过去的知识加以温习,就知道了新的东西。但是,苏格拉底却认为要对过去的东西用辩证法来加以辨析。不断怀疑和批判,发现它的矛盾,思维层次才能提高,才能从中发现新知识,越来越接近于最高的完善。所以苏格拉底的对话有很多是不作结论的,在他看来,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没有结论很正常。人又不是神,怎么能什么都知道呢?但问题就是要在这种讨论中提升自己的思维层次,要在过程中、在努力中有所获得。他所有的对话这一点都很明确,有的有结论,有的没结论,但是不管有没有结论,他都是强调要有所提高,要比以往知道得更多。由此导致了苏格拉底在对话中完全谦虚的态度,在绝大多数的场合,他只是提出问题,让对方去解答,然后根据回答再继续提问。这种谦虚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包含着一种大智慧。他的智慧就在于善于提问,善于抓住问题,看起来好像是被动的其实是主动的,能够把谈话引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方向。他对问题的答案不是预先设定的,当然也有他的预料,但他不说出来,不说出来是为了尽量让对方把答案说出来,发挥对方自由,发挥对话的魅力。这样才能印证他所想到的并不是他主观独断的,而是每个人的理性都可看到的、都可以发现的普遍的逻各斯。

这就是“精神的助产术”。逻各斯是每个人主观的东西,同时又是普遍的客观的原则,通过这种对话就显出来了。虽然每个人都只能通过自己的灵魂去把握逻各斯,但通过对话的方式表明它是普遍客观的,不是你主观的,不是你的个人意见。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努斯向上的努力,去追求这样的普遍逻各斯的目标。所以这种逻各斯的普遍客观性已经不是以前那种自然的客观性,而是在语言层面上所建立的、所发现的一种精神的客观性。以前的逻各斯被理解为自然的规律,或者是不可抗拒的命运,法律也是宙斯所制定的,一种客观的、限制人的、他律的东西,现在在苏格拉底的这样的语言层面上就成了普遍自由和自律的逻各斯、一种精神客观性。

当然,苏格拉底在这样的一种谦虚后面也有一种自负感,一种使命感,即总觉得自己是神派到雅典来启发人民的一个特使。他有这样一个比喻,说自己是神派到雅典来的一个大“牛虻”。雅典是一头大笨牛,我就刺激它,让它走得快一点儿。所以他总是以私人的身份去找各种人提出忠告或加以辩论,他认为这样一种行为的动机是出于他内心的一种“灵异”,所谓灵异就是神的声音,神的声音在内心召唤他:苏格拉底啊!苏格拉底!你不应该那样做!这种灵异是他个人独有的一种灵感,所以他经常神神秘秘的,有时站在街上几个小时不动,别人参加宴会喝完酒回来看见他还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对此医学上面可能有些分析。他的这种个人主义的神秘主义灵感式的状态,实际上表明了西方的心灵哲学在它的初创阶段所具有的一种原始朴素性。

(五)苏格拉底灵魂哲学的影响之简述

⼼灵哲学在苏格拉底这⾥刚创⽴的时候有⼀种原始朴素性,就好像是个⼈的⼀种特异功能,属于他内⼼所特有的。⾄于柏拉图所建⽴的那种理念世界对于他来说还很遥远。当然他也很想去追求,但他凭个⼈灵感去追求理念世界还是很遥远的,他只相信他内⼼的神秘的声⾳和内⼼那种不知从何⽽来的冲动。他不屑于⽤外部证据来证明⾃⼰的逻各斯。外在的证据,⽐如说柏拉图的理想国,则企图把这种逻各斯变成⼀种王国,变成⼀种外在的构架。这个王国当然是⼈建⽴起来的,但它建⽴起⼀种客观的构架,决定了⼀个国家应该有什么安排。但苏格拉底这⾥还没有,他不屑于这样来证明⾃⼰发现的逻各斯。在他看来,美德和善是不可教的。我们昨天讲到:美德是否可教,这是他辩论的⼀个话题。虽然不可教,但可以启发出来,每个⼈⼼⾥都有,可以通过辩证法把美德、善启发出来。所以他的这种⾏为⽅式是个⼈主义的。他也不写书,没留下著作,他跟弟⼦也只是作个别的交谈,他很少当众演说,除⾮在法庭上,除⾮作为议员。但⼀般来说,他只是个别谈话,⼀个对⼀个。所以这种个⼈主义的理性逻各斯与客观普遍性显得很不协调,好像逻各斯都在他的⼼⾥,都是他⼀个⼈发现的。苏格拉底之死表明了理性的逻各斯必须形成⼀种制度,形成⼀种客观的法则,成为⽀配现实⽣活的客观原则,否则个别⼈的灵异是⽆济于事的,想通过个别谈话把这种灵异扩展到⼀个⼀个⼈⾝上去,给他们“接⽣”,那效果是很差的。因此还是要影响整个社会,影响雅典城邦,⽤中国的话来说就是“治国平天下”。光是内圣没有外王也是不⾏的,后来柏拉图把他的内圣扩展为外王,把它变成⼀个制度。这是柏拉图所完成的⼀件⼯程。

在苏格拉底死后,当然还有⼀些零星的哲学家,因为时间关系,我就不⼀⼀讲了,可以提⼀下的就是⻨加拉学派。⻨加拉学派把苏格拉底的善和爱利亚学派的存在和“⼀”结合起来构成⼀种善的本体论。再⼀个就是居勒尼学派,把苏格拉底善的理念作感性化的理解,居勒尼学派是伦理学上的感觉论者,伦理学上他们只相信感性,只相信⼈的幸福、满⾜。⻨加拉和居勒尼都是地名,还有⼀个昔尼克学派,昔尼克也是个地名。他们把苏格拉底的努斯在⽇常⽣活中实现出来,形成⼀种⽣活的⽅式,其中⽐较著名的是⽝儒学派。“⽝儒”就是说他们的⽣活⽅式像狗⼀样,但他们在精神层次上是很⾼的。它的著名代表第欧根尼就住在⼀个⼤⽊桶⾥,没有房⼦,居⽆定所,在街头流浪,跟⼈乞讨。据说,他喝⽔开始是⽤⼀个杯⼦,后来看⻅狗喝⽔是⽤⾆头舔,发现杯⼦也可以不要,就把杯⼦也丢了。在⼈们看来,他们⾏为像狗⼀样,但是他们⾃⼰却是引以为⾃豪的,于是有⼈讽刺他们说:“你的叫花⼦袍⼦就是你的尊严。”我们在此只是简单地提⼀下这位著名的⼈物。下⾯接着讲柏拉图的精神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