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古代形而上学的解体

亚⾥⼠多德的形⽽上学的解体是⼀个很⻓的过程。不是说亚⾥⼠多德⾃⼰就把它解体了,也不是说,在他以后⻢上就崩溃了,⽽是说后来的哲学家发挥它体系中的某些环节、某些要素,把它们作为建⽴⾃我意识哲学的⼀种材料或⼿段,并且⽴⾜于这样⼀个环节,⽴⾜于这样⼀个⼿段,⽽返回到前亚⾥⼠多德。哲学史的发展,往往有这样⼀种循环、回旋的状况,返回到以前,其实是为了更好地前进。在亚⾥⼠多德之前为他所超越、所批判的那些哲学家,在这个时候⼜复活了。哲学家们返回到前亚⾥⼠多德去重新吸收和再消化那些哲学的营养,从⽽在新的基础上建⽴起了各⾃的⾃我意识的哲学。

其中,最重要的⾃我意识的哲学有两种,他们分别⽴⾜于亚⾥⼠多德的两⼤原则。⼀种是个别⾃我意识的原则,个别⾃我意识的哲学乃是⽴⾜于亚⾥⼠多德的个别性原则。我们前⾯讲到亚⾥⼠多德的本体论强调个别性,当然不是孤⽴地强调个别性,⽽是有⼀种个别和⼀般的辩证关系,在这种辩证关系中强调⼀种个别性。这就是伊壁鸠鲁派的个别⾃我意识的哲学。在强调个别实体的同时,伊壁鸠鲁强调的是能动性,个体的⾃发的能动性。个别性是⼀种能动性,⼀种努斯精神。与此同时他还强调经验、感觉,个别事物是感觉、经验的对象嘛。这就是伊壁鸠鲁的哲学。⽽另外⼀派则抓住了亚⾥⼠多德体系中的普遍性的原则,也就是逻各斯这⼀⽅⾯,强调形式。亚⾥⼠多德的“形式”有⼀种普遍性的作⽤,当然它也有它的个别性,但是这⼀派主要是强调和发展了形式的普遍性这⼀⽅⾯,强调它的逻辑规范和概念的种属关系,发展了逻各斯学说和形式逻辑,崇尚必然性和命运,同时在认识论上强调理性主义,这就属于斯多亚派的普遍⾃我意识的哲学。下⾯我们⾸先来介绍这两派。

⼀、伊壁鸠鲁学派:个别⾃我意识的哲学

(⼀)对象意识和⾃我意识的同⼀

⾸先是个别⾃我意识的哲学,就是伊壁鸠鲁派。伊壁鸠鲁⽣活于公元前341年到公元前270年,正值⻄⽅历史上的“希腊化”时期,即⻢其顿统⼀全希腊并把希腊⽂化扩展到整个地中海沿岸的时期。伊壁鸠鲁的学派在罗⻢时代⾮常盛⾏,虽然伊壁鸠鲁本⼈⽣活在希腊化时期,但他的派别⼀直延续到整个罗⻢时代,所以我们把它归之于罗⻢哲学。他把⾃然哲学当作⼈⽣哲学的⼯具,这是罗⻢哲学的⼀个很重要的贡献,很多哲学家都是把⾃然哲学当作⼈⽣哲学的⼀个必要的⽀撑点。就是说你要建⽴起⼈⽣哲学,那么你对⾃然知识应该了解得很多,并建⽴起了⾃⼰的⼀套看法。但是很明显,哲学的重⼼和核⼼这时已经从⾃然哲学,已经从本体论、认识论和逻辑学转移到了⼈⽣哲学、伦理学、道德的⽅⾯。所以当时罗⻢的各种⼈⽣哲学是到处都流⾏的,这跟柏拉图、亚⾥⼠多德时代已经⼤不⼀样了,亚⾥⼠多德时代以前的⼈还显得很幼稚,⼀⼼关注外部世界,充满了惊奇感。即使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精神哲学,也仅仅是⽴⾜于⼀种灵魂学说,⽽不是⼈⽣哲学。到了罗⻢时代,哲学家开始转向内⼼,考虑⼈⽣的问题,考虑⼈⽣的价值,考虑个⼈的归属,安⾝⽴命,要考虑这些问题。以前的⼈也不是完全不考虑,如苏格拉底也有这⽅⾯的⼀些萌芽。但是现在⼈们把这些问题当作了哲学的核⼼。所以这时⾃然哲学以及宇宙论、本体论这些东⻄都是为⼈⽣哲学服务的,也就是说回答这样⼀个问题:什么样的⼈⽣才是值得过的,这个是哲学的更深层的问题。

那么要回答这个问题,当然要取决于我们对⾃然的看法,也就是说如何看待⾃然。在伊壁鸠鲁看来,⾃然界是感性的。他是经验主义者,认为⾃然界的事物都是个别具体的对象,是感性的。那么,既然⾃然界是感性的,⼈也应该是感性的。⼈在对象上看到了⾃⼰,这是伊壁鸠鲁以及当时的那些哲学家共同的思维模式,他们之所以要观察⾃然界,就是为了在⾃然界那⾥看到⾃⼰。⾃然界是怎么样的,他们就在⾃然界上⾯看到⾃⼰是怎么样的。这就建⽴了⼀种⾃我意识的结构。

所谓⾃我意识的结构,并不是“我就是我”,真正的⾃我意识的结构是对象意识和⾃我意识的“原则同格”,⾃我意识和对象意识在原则上是同格的。⾃我就是对象,对象就是⾃我,我在对象上看到的是⾃⼰,我通过看⾃⼰也可以看到对象。这就是⼀种⾃我意识。我们在⽇常⽣活中也很容易明⽩什么是⾃我意识。什么是⾃我意识?就是把别⼈当作⾃⼰来看,把⾃⼰当作别⼈来看,这就叫⾃我意识。你如果不能把⾃⼰当作别⼈来看,我就是我,我⾏我素,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就会说这个⼈缺乏⾃我意识。具有⾃我意识的⼈会想:我这样做别⼈会怎么看我呢?他就会⽤⼀个别⼈的眼睛去看⾃⼰,把⾃⼰看作是别⼈,并且把别⼈也看作是⾃⼰,这样的⼈就有了⾃我意识了。所以,⾃我意识和对象意识是不可分的。这个别⼈也可能不是另外⼀个⼈,也可能是⾃然界,也可能只是⼀个⾃然对象;但是,我在看这个对象的时候,我把它⼈格化了,我把⾃⼰对象化了,我把对象⼈格化了。我把对象看作是⼀个⼈,看作是和我同样性质的。

在罗⻢哲学,在伊壁鸠鲁派这⾥,他们就提出:⾃然界是感性的,那么⼈也是感性的,我们⼈和⾃然界具有同样的性质;⾃然界就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个样⼦,所以是⼈格化的⾃然界。因此,伊壁鸠鲁⼀直坚持感性的可靠性。他曾经讲,太阳其实就是在我们眼睛⾥⾯的那个样⼦,它其实就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么⼤。你不要以为太阳离我们很远就⼤得不得了,那是你的理性推出来的,我只相信我的感官,太阳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它就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么⼤,⽐如说⼀个圆盘⼦那么⼤。他曾经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然引起了其他⼈的嘲笑,认为伊壁鸠鲁太没知识了,太阳怎么可能只有你说的盘⼦那么⼤呢?那只是你看到的⽽已。但是,这恰好反映出伊壁鸠鲁的这样⼀种⾃我意识,这样⼀种眼光。就是说,我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就是我所看到的那个样⼦,它是⼈化了的、“我化”了的⼀个世界。⾄于它背后实际上是怎么样的,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世界就是我看到的那个样⼦,这就是他的感性论。

这种感性论是符合于对象意识和⾃我意识的这样⼀套同⼀结构的,因此,我们可以把伊壁鸠鲁的哲学称之为⼀种个别⾃我意识的哲学。他个⼈看到的那个对象就是他⾃⼰,⽽这种个别⾃我意识就是感性的⾃我意识。所以在他这⾥,我们看出这样⼀种哲学,它的哲学形态不再取决于对象世界本⾝的客观结构,即⼀种独⽴的、不以⼈的意识为转移的结构,⽽是取决于对象世界如何为我的⽣活态度提供依据、提供⼼灵的归宿。他为什么强调感性?感性可以为我的⽣活态度提供依据,并且可以使我的⼼灵得到安慰、提供归宿。这就是所谓的“不动⼼”。“不动⼼”是罗⻢哲学家们所共同追求的⼀种哲⼈的境界,就是⼼灵的安息。有了这样⼀种⾃然观,我们就能得出⾃然界就是我所看到的那个样⼦,没有什么可怕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威胁我⼼灵的平静。我没有看到的东⻄我就不相信它,什么神啊⿁啊,我都可以不理它,没有任何事。我看到的东⻄都是很平常的,所以我就可以“不动⼼”。

由此,在⽣活态度上,伊壁鸠鲁强调⼀种幸福主义和享乐主义。他强调感性的享乐,认为⼈⽣就是要享乐,就是要追求幸福。为什么?就是因为世界是感性的⾃然,所以⼈的⽣活要过得⾃然,不要勉强,想要⼲什么就去⼲什么。这就是享乐主义。当然这个享乐主义被伊壁鸠鲁派后来的追随者们夸⼤了,甚⾄于将它歪曲了,变成⼀种纵欲主义。⽽在伊壁鸠鲁看来,纵欲主义并不是真正的享乐主义,纵欲会带来痛苦,所以真正的享乐主义是主张节制的。⾃然界也有它⾃⾝的度,⾃然界的感性也不是毫⽆节制的,所以⼈的享乐也⼀定要节制。节制不是为了限制感性,⽽是为了更多地提供感性的享乐。⽐如说,要喝酒就不要喝醉,喝醉了那肯定会带来痛苦,你会后悔的。所以,有节制是你每天喝酒、每天享乐的⼀个条件,因此不能喝醉。

(⼆)原⼦偏斜学说

伊壁鸠鲁的原⼦论和德谟克利特的原⼦论有许多共同的地⽅。很多⼈就说伊壁鸠鲁的原⼦论和德谟克利特的原⼦论是⼀个东⻄,甚⾄说他所谓的原⼦论其实就是抄袭了德谟克利特的原⼦论。但是,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克思的《博⼠论⽂》就专门考察这个问题:“德谟克利特的原⼦论和伊壁鸠鲁的原⼦论的区别(差异)”。那么这些差异在什么地⽅呢?就是伊壁鸠鲁对德谟克利特的原⼦论进⾏了改进,这个改进主要有两个⽅⾯:

第⼀,原⼦不仅仅是形状、⼤⼩有区别,⽽且有重量上的区别。德谟克利特认为原⼦之间没有别的区别,只是形状、⼤⼩不同,也许还有运动的速度会不同,但是伊壁鸠鲁就提出重量上的区别。这样⼀个区别提出来有什么意义呢?它的意义就在于,伊壁鸠鲁把运动不再像德谟克利特那样完全归结于外界的推动、外⼒的传递。德谟克利特不能解决外⼒的最终来源问题,运动的动⼒源找不到,因此动⼒源的问题是德谟克利特的⼀块⼼病,是他证明不了的。伊壁鸠鲁把它归结为重量,就是运动来⾃原⼦内部的重量,重的东⻄它要下降,于是就开始运动了。重量的作⽤就是把运动解释为出⾃原⼦内部的本性。

第⼆,运动除了直线运动之外,还有另外⼀种运动叫“偏斜运动”,偏离直线、偏离⾃⼰的轨道。那么,偏离直线的轨道是为什么呢?他没有说,所以这⼀点使得伊壁鸠鲁的学说在后世被批得⼀塌糊涂,⼈们说他连常识都不懂!他居然提出来偏斜运动,⽽且没有给出原因。没有任何原因,⽆缘⽆故地就偏斜,这显然是物理学上的失败嘛!解释不通的!按照亚⾥⼠多德的说法,科学就是要找原因,提出⼀个偏斜运动是没有原因的,显然是解释上的失误。但是伊壁鸠鲁坚持不给出原因,他认为原⼦就是有偏斜运动,它⾃⼰就会偏斜,他将其归于偶然性,所谓偏斜,也就是偶然的偏斜。后来⻢克思就为他辩护,就是说偏斜运动是伊壁鸠鲁的根本原则,你要他为这个根本原则找原因,那你就把它归结为别的东⻄了。他这个偏斜运动恰好就是没有原因,是因为它本⾝就是其他⼀切的原因嘛!由于有了偏斜运动,整个宇宙、整个世界才形成起来。如果没有偏斜运动,都是直线下降,都是平⾏的,那事物怎么形成?那还是⼀⼤排原⼦并肩下落,它们怎么能够纠结起来构成⼀个东⻄、构成万物呢?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产⽣。正因为有⾃发的偏斜,所以原⼦和原⼦之间才有了纠结,才有了冲撞、碰撞,才有了乱七⼋糟的东⻄,然后再形成漩涡运动,最后在漩涡运动⾥形成各种各样的事物。所以,原⼦的偏斜是伊壁鸠鲁的根本原则,他实际上是暗⽰了⾃由,⽽对⾃由你能够提出原因吗?当然物理学不考虑⾃由,物理学不考虑⾃由是物理学的局限。伊壁鸠鲁提出来在科学的根⼦处是⼈的⾃由,这恰好是他的伟⼤之处,所以⻢克思把伊壁鸠鲁称为古代最伟⼤的启蒙思想家。你要他为⾃由提供原因,那你就在⾃然科学的名义下把他的伟⼤贡献给抹杀了。当然⻢克思这样评价有他⾃⼰的解释了,我们且不去管他。

但是伊壁鸠鲁这⾥⾄少可以体现出亚⾥⼠多德所谓的个别性的原则,这个原则在伊壁鸠鲁这⾥被他发挥到极致,他就强调个别性,⽽个别性再不能解释了。在亚⾥⼠多德那⾥也是这样,感性的个别性是没法解释的,它是⼀切推理的根据。我们刚才讲归纳法,⼀直归纳到感性,就再不能往下推了,它是⼀种探索、⼀种追求。所以这种偏斜恰好体现出亚⾥⼠多德的个别性原则。原⼦是个别性的,原⼦有其⾃发的能动性,它能够形成万物,是形成万物的动⼒源。所以,由这种偏斜伊壁鸠鲁就打破了决定论的束缚,⽽在德谟克利特那⾥还是决定论的,⼀切都是必然的。伊壁鸠鲁突破了决定论,⽽使得⾃然界成了⼀个⾃由的王国。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东⻄,万物都是有偏斜的、有偶然性的,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算定了。⽽且,他还导向了⼀种⽆神论。我们没有看到神,即使有的话,神也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游荡,⽆所事事,不加⼊事物之间,因为我们看不到,所以神只是些游魂,并不能影响我们的⽣活。

关于感性和理性的关系,伊壁鸠鲁也做出了⽐较妥善的解决。他认为,感性和理性不能相互脱离,感性离不开理性,理性也离不开感性;但是,最终的准则是感性。感性会犯错误,但是感性也会纠正错误,感性的错误要由感性⾃⾝来纠正。理性当然也有⽤,但是根本的准则应该是感性。

当然,伊壁鸠鲁的原则⾥⾯也有内在⽭盾:直线运动与偏斜运动的⽭盾。原⼦本来是不可分的,但是如果你把运动归结为它⾃⼰的内部,那么你就必须把原⼦的内部加以分析,要分析其内部的运动是从哪⾥产⽣出来的。于是,原⼦本⾝就成了复合的了,就不再是原⼦(不可分)了,它就被分解了。⻢克思在其博⼠论⽂中也提出了这⼀点,就是直线和偏斜两种运动之间的⽭盾,它涉及到单⼀性和复合性的⽭盾。原⼦有两种特性:⼀个是单⼀性,不可分割嘛;另外⼀种是复合性,原⼦的运动⼜是由直线运动和偏斜运动复合⽽成的。那么单⼀的原⼦如何能够产⽣复合的运动?再⼀个就是认识论上⾯的,原⼦是看不⻅的,我们只能通过理性推出这两者之间存在⽭盾,但这⽆法得到感性的证实,更不能由感性来解决。

那么,这样⼀种⽭盾实际上可以归结为个别性原则本⾝的内部⽭盾,是个别性本⾝固有的⽭盾。所谓个别性的⽭盾,就是“这⼀个”是不可说明的,但是你⼜要说它,你⼀去说明它,它就不再是“这⼀个”了,它就是那普遍的东⻄。⿊格尔在《精神现象学》的第⼀章“感性的确定性”⾥⾯说的就是这个⽭盾,“这⼀个”不可说,你只能指着⼀个东⻄说“这⼀个”,但是⼀旦你说出来“这⼀个”,它就不再是“这⼀个”了,就变成另外⼀个了,你刚才的“这⼀个”和现在的“这⼀个”就不⼀样了,它就成了⼀个共相。所以“这⼀个”有种天然地偏离⾃⾝所指的倾向,这种倾向就在于⼈也好,万物也好,都是有⽣命的,不可能固定在⼀个地⽅不动。伊壁鸠鲁的个别性也是如此,他要表达出个别性的能动性来,但⼜要把这种能动性固定在普遍的原⼦⾝上。个别的、感性的东⻄当它被绝对孤⽴起来看待时,它就是不可分析、不可说明的;⽽当⼈们要通过它的外部关系对它加以说明时,它就不再是个别的,⽽成了普遍的东⻄了。对于这样⼀种⽭盾,如果你要解决它,就必须要解释普遍的东⻄。从个别性我们发现了它固有的内在⽭盾,那么如果我们来试⼀试从普遍性⽅⾯是否可以避免这种⽭盾?那就⾛向了普遍⾃我意识的哲学,这就是斯多亚派。这⼀派不是从伊壁鸠鲁的个别性、⾃发性的努斯原则出发,⽽是抓住了亚⾥⼠多德的普遍性、规范性的逻各斯⽅⾯,来构成⾃我意识的哲学。这就是下⾯我们要讲的斯多亚派。

⼆、斯多亚派:普遍⾃我意识的哲学

(⼀)泛逻辑主义

斯多亚派⼜译作斯多葛派,是因为这些哲学家们经常在画廊之下讲学,画廊在希腊语⾥⾯称之为“stoa”,所以称之为斯多亚派或者斯多葛派。它的创始⼈就是芝诺,这是另外⼀个芝诺,这个斯多亚派的芝诺跟前⾯讲的爱利亚派的芝诺是两个⼈。他⽣活在公元前336年到公元前264年。他的⼀⽣品格⾼尚,⽣活严谨,⾮常崇尚道德上的圣洁,但他最后是以上吊⾃杀⽽死。为什么?下⾯我们要具体地加以解释,为什么这么⼀个哲学家70多岁了最后要上吊?这很有哲学意义。他的接班⼈叫克雷安德也是⾃杀的,活了99岁,最后觉得不应该活下去了,绝⾷⽽死。可⻅这样的学派,它的宗旨是排斥幸福主义和享乐主义的,他们与伊壁鸠鲁学派是完全相对⽴的。他们提倡⼀种禁欲主义,追求道德⾼尚就不要去追求享受,⽽且要折磨⾃⼰,故意折磨⾃⼰,实⾏苦⾏主义。据说有的斯多亚派⼈为了证明⾃⼰的坚忍不拔,为了证明⾃⼰能够忍受苦难,互相⽐赛看哪个把⼿放到⽕上烧得更久。

这个学派把真理的标准从感性转向了理性,当然这个转向也有它的过渡,最初他们还是崇尚感觉、知觉的,但后来他们把理性称之为“内⼼的知觉”,⽽与感性、外在的知觉相区别。感性是外在的知觉,他们也强调知觉,但却强调内在的知觉。内在的知觉实际上是⼀种内⼼的理性直观,最清楚明⽩的事情只有在内⼼才能知道,外部的感官则是欺骗⼈的。所以他们排斥感性,主张⽤理性来统治感性,思考理性怎样制约感性的问题。于是他们特别重视逻辑,重视亚⾥⼠多德的“逻各斯”精神。刚才讲到伊壁鸠鲁重视亚⾥⼠多德的个别性原则和努斯的⾃发性,斯多亚派则是重视他的“逻各斯”精神,即理性推理的普遍性原则。据说,“logic”这个词就是斯多亚派创造出来的,他们把“逻各斯”发展成了“logic”。他们对付逻辑不像亚⾥⼠多德,亚⾥⼠多德仅仅是把逻辑当作他的形⽽上学的另外⼀部分,也就是⼯具论的⼀部分,⽽没有把逻辑运⽤到解释整个宇宙体系。斯多亚派恰好就是把逻辑推⼴到整个宇宙结构。整个宇宙结构都是⼀种逻辑结构,都是可以推出来的,宇宙中发⽣的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按照不⽭盾律等等推出来的。所以,他们的逻辑成了⼀种“泛逻辑主义”。

亚⾥⼠多德还不是泛逻辑主义,他虽然创⽴了形式逻辑,但形式逻辑并没有真正⽤到他⾃⼰的体系⾥⾯。斯多亚派则是⽤形式逻辑解释整个宇宙,所有的东⻄都可以⽤逻辑来解释。罗素在《⻄⽅哲学史》⾥讲到这种“泛逻辑”主义,认为任何事情都可以推出来,都是可以算出来的,后来像莱布尼兹就认为包括哲学问题我们都不要争了,现在我们拿出笔和纸来“算⼀算”,就可以把哲学问题解决了,这就是⼀种泛逻辑主义。当然莱布尼兹还加上⼀种“泛数学主义”,因为他的逻辑是⼀种数理逻辑论。

“泛逻辑主义”在斯多亚派那⾥是返回到了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就是⼀种解释世界的原则。但是赫拉克利特还有⼀个就是“⽕”的原则,斯多亚派也⾮常推崇。斯多亚派⼀个是推崇“逻各斯”,⼀个是推崇“⽕”,他们回到了赫拉克利特,就像伊壁鸠鲁回到德谟克利特⼀样,也是回到前亚⾥⼠多德的思想资源。斯多亚派认为整个世界是⼀场宇宙⼤⽕,⽽且这场⼤⽕是循环的,过⼏百年就循环⼀次,把⼀切都烧毁,⼀切⼜重新开始,⽽这场宇宙⼤⽕⾥⾯的规律和原则就是“逻各斯”,所以他们认为“逻各斯”是宇宙⼤⽕、世界⼤⽕的必然规律,是不可逃避的。对⼈来说就是他的命运,他们称之为“命运”,命运是不可逃避的,这是⼀种宿命论。

伊壁鸠鲁是反对宿命论的,他强调⼀种个别性、⼀种个体的偶然性,甚⾄强调⼀种⾃由。但是斯多亚派认为⾃由是很虚假的东⻄,⼀切都是命运所决定的,“太阳底下没有新东⻄”。这是⻄⽅的⼀句谚语,这句话从斯多亚派就有了。所以⼈活在世上,如果他能把握到“逻各斯”,那么他活了这⼀世,就等于把握到了永恒,也就等于把握到了⽆数世。他活⼀辈⼦也就等于活了⽆数辈⼦,因为所有⼈世间的⽣活都没有什么区别,从本质上来说没有区别。从感性上来说当然每个⼈的⽣活都不⼀样;但从本质上来说,每个⼈⽣活底下的逻辑、“逻各斯”是完全⼀样的,理性的法则是完全⼀样的。为什么他们要⾃杀?原因就在这⾥。他觉得⾃⼰活够了,世界上的东⻄他都知道了。理性⽆⾮就是逻辑,亚⾥⼠多德的形式逻辑⽆⾮就是那个体系嘛,他⼏天就可以把它学完,学完了以后怎么样呢?他都知道了。所以活着也没多⼤意思,只要你把握到“逻各斯”、把握到⼈的命运,就可以不以⼈的⽣死为意,实际上你就永恒了,跟“逻各斯”融为⼀体了。所以⾃杀也好,⽣也好,死也好,实际上都是永⽣,都是不死的了。所以这些⼈认为⼈的使命就是要服从命运,服从命运就是服从“逻各斯”,也就是服从⾃⼰的理性,只有⾃⼰的理性才能把握“逻各斯”。因为“逻各斯”就是宇宙的理性、世界的理性。服从命运你就可以不动⼼,不动⼼就表现在你不为任何感性的诱惑所动。你掌握了“逻各斯”怎么还会动⼼呢?你就达到了哲⼈境界。

所以最⾼的德性就是服从。服从什么呢?服从“逻各斯”、服从理性。斯多亚派⼈表现得⼗分⾃制、刚毅、忍耐,⾃觉地把⾃⼰的“⼩我”融⼊到“逻各斯”的“⼤我”⾥去,融⼊到⼀种普遍的理性⾥⾯去,所以这是⼀种普遍的⾃我意识。在世界的规律⾥⾯,在世界普遍的“逻各斯”的法则⾥⾯,他们看出了⾃我的本质,⾃我实际上是带有普遍性的。这是没错的,⾃我确实带有普遍性,虽然是“⼩我”,⾥⾯也包含有普遍性,也包含有“⼤我”,“⼩我”和“⼤我”实际上是不可分的。那么伊壁鸠鲁派是强调了“⼩我”这⼀⽅⾯,⾃发性的⼀⽅⾯,斯多亚派则是强调“⼤我”这⼀⽅⾯,普遍性的⼀⽅⾯,强调要把⾃我融⼊到普遍理性中去。他们有⼀句名⾔:“命运是不可抗拒的,愿意的⼈命运领着⾛,不愿意的⼈命运拖着⾛”。反正得⾛,与其让命运拖着⾛,不如⾃⼰⾛,跟随着命运的指引⾃觉地⾛,这才是聪明⼈,才是智慧的。

(⼆)⼈格平等学说

既然理性的灵魂、⼈的灵魂、⼈的这种⾃我意识是⼀种普遍的理性,那么斯多亚派就提出⼀个很重要的原则:⼈⼈平等的原则。⼈⼈平等,每个⼈都有⼀个灵魂,每个⼈都通过这个灵魂⽽同化于普遍的“逻各斯”。在世界理性⾯前,每个⼈的个体的特点是微不⾜道的,⼈的感性、外在的东⻄是微不⾜道的。⽐如说你的⾼矮胖瘦、财产多少、地位⾼低、种族、荣誉、被⼈瞧得起瞧不起,这些东⻄都是⾝外之物,关键的是每个⼈都有理性,所以每个⼈都是平等的。每个⼈平等,所以每个⼈都有⼀个⼈格。所谓“⼈格”,就是每个个体中的普遍性。每个⼈都有同样的⼈格,你不能侮辱别⼈的⼈格,不能把他降到⼈格以下,哪怕他犯了罪。我们今天讲罪犯也有他的⼈格,其实就是从斯多亚派哪⾥来的。

斯多亚派认为所有的⼈在⼈格上⼀律平等。感性的外部世界对于⼈格来说没有关系,⼈凭借⾃⼰的⼈格在感性的外部世界⾯前是完全独⽴的,所以他们取消了⼀切⼈和⼈之间的差异。⽐如说皇帝和奴⾪,这个差距是最⼤的,最⾼的是皇帝,在奴⾪社会最底层的是奴⾪,但是他们认为这两者是平等的。同样,不同种族的⼈、外乡⼈、异邦⼈跟本国的、本城邦⼈⼀律平等,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也不管你是穷⼈还是富⼈,地位如何,⾎统如何,⼈⼈平等。所以他们由此提出来了⼀种“世界主义”的理想。

斯多亚派是世界主义的。这个世界主义后来在⻄⽅,⽐如说在康德那⾥,被作为⼀种基本的原则。康德经常谈到“世界公⺠”这样⼀个概念。就⼈格⽽⾔,每个⼈其实都是世界的,不要⽤宗教、财产、地位等等这些外表的东⻄去对他们加以强⾏区分,这是⼀个⾮常重要的原则。在中⻄⽐较的时候,我们要经常涉及到这个问题,就是说如何理解⻄⽅⼈所谓的灵魂平等,包括后来基督教⾥⾯讲的灵魂在上帝⾯前⼈⼈平等,只有上帝跟⼈是不平等的,⼈世间所有的⼈,⼈⼈皆兄弟,⼈⼈都是平等的。在上帝⾯前你没有任何东⻄值得骄傲,在别⼈⾯前也没有任何东⻄值得你谦卑,⼈⼈都是⼀样的。这和伊壁鸠鲁派形成了⼀个很有意思的对照,⼀个强调个别,⼀个强调普遍性。⼀个强调个别的灵魂、个别的主体,另外⼀个强调灵魂的普遍性。但是总的来看,斯多亚派的这种思想层次更⾼、更有前途,所以它成为了基督教教义的来源之⼀。基督教⾥⾯讲到的⼈⼈平等的观念就是从这⾥来的。基督教⾥⾯讲:每个⼈虽然出⽣不同,但是他的灵魂是⼀样的,灵魂平等也就是⼈格平等,将来⼀切灵魂都是要汇合到上帝的圣灵⾥⾯去的。所以⻢克思、恩格斯他们讲斯多亚派哲学家塞涅卡是“基督教教义的叔⽗”,新柏拉图主义的斐洛是“基督教教义的⽗亲”。也就是说,新柏拉图主义和斯多亚派成了基督教教义的理论来源,这是很重要的⼀个思想。所以斯多亚派提出的“普遍⼈格”这个概念,把个别性提到普遍性上,应该说是⼀个提升、⼀个进步。这是当时两个相对⽴的学派。不过在当时还有第三个学派,就是怀疑派。

三、怀疑论派——否定的⾃我意识的哲学

第三个学派是超越这两个学派之上的,但⼜利⽤了这两个学派之间的冲突。这是我们要讲的罗⻢哲学的第三个学派,即否定的⾃我意识的哲学。它也是⾃我意识的哲学,但却是否定性的,那就是怀疑论派。⼀讲罗⻢,⼈们就会想到伊壁鸠鲁学派、斯多亚派和怀疑论派这三个学派,这在当时的罗⻢时代都是⾮常盛⾏的。

(⼀)怀疑主义之⽗——⽪浪

怀疑论派的创始也是在希腊化时期,在罗⻢时代之前的⻢其顿亚历⼭⼤时代,它的创始⼈是⽪浪。⽪浪⽣活在公元前365年到公元前275年,恰好是希腊化时期,亚⾥⼠多德之后。怀疑论除了它的创始⼈⽪浪是经典的、典型的怀疑论以外,也包括⼀些新柏拉图主义者,具体的名字我就不举了。总⽽⾔之,他们的主张是,不管是理性也好,还是感性也好,他们都加以怀疑。伊壁鸠鲁崇尚感性,斯多亚派崇尚理性,怀疑派认为理性和感性都值得怀疑,感性的确定性和理性的确定性都应该摆脱,⼈都不应该受这些确定性的诱惑和束缚,这样才能达到内⼼的不动⼼。感性知识、理性知识⼀概不理,这时就可以不动⼼了,就可以不为外⾯的事物所动,不为⼀切知识所动,这才是不动⼼。所以他们否认⼀切知识,⼀切知识都是值得怀疑的,但他们这种态度仍然是⼀种探求知识的态度,否认知识仍然是对知识的追求。

我曾经有⼀篇⽂章讲到中⻄怀疑论的⽐较,特别指出这⼀点,就是它跟中国古代的怀疑论有⼀个很⼤的区别。就是说,中国的怀疑论否认⼀切知识,它的态度是不求知的;⽽古希腊、古罗⻢的怀疑论,它否认⼀切知识是恰好要对⾃⼰的这种否认、这种怀疑加以证明,要拼命地去探求、证明⾃⼰的怀疑,要使⾃⼰的这种怀疑得到证实,甚⾄于为了证明怀疑不惜以性命相拼。⽪浪本⼈就是如此,据说他是很怪的⼀个⼈,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如说他有⼀次把头对着墙猛地撞过去,差⼀点⼉撞死。别⼈都说撞墙会死,他就不信,幸好被他的朋友拉住了。⼜有⼀次他故意站在⻢⻋道上,远处的⻢⻋疾驶⽽来,他要看看⾃⼰能不能被⻢⻋轧死,也被他的同伴拉开了。还⼀次他乘船在海上遇到⻛暴,有可能沉船,所有的⼈都很惊慌,他就指着船舱⾥安静吃⾷的⼀头猪,说:哲⼈应该像这头猪⼀样不动⼼,对⼀切危险都⽆所谓。他死的时候是90岁,怎么死的呢?他90岁还要去参军,跟随亚历⼭⼤东征去打波斯,结果在军营⾥⾯,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刺杀⼀个州⻓,被逮住了,亚历⼭⼤把他判了死刑。他等于是⾃杀,试试看⾃⼰的能耐,90岁还去谋杀⼀个州⻓。所以他是⼀个什么都不相信的⼈,⼀个“不信邪”的⼈。但他这种冲动不为任何其他世俗的理由,他就是为了证明,为了追求真理。他否认⼀切真理,但他对于⾃⼰的这种否认要加以证明:我否认得对不对?所以这种怀疑论有种强烈的内在冲动,甚⾄以⾝试法,对追求真理有种实践的冲⼒。他跟⽼庄的“不可知”的认识论完全不⼀样,⽼庄的不可知论完全是滑头,“难得糊涂”,糊涂⼀些,我的⽣活就没什么痛苦了,就很轻松了,什么东⻄都是淡化处理,不要太认真嘛,中国的怀疑论就是这样的态度。⽽⽪浪的怀疑论恰好是⼀种求知的执著,这样⼀种求知的态度⼜是建⽴在断⾔⾃⼰⽆知的判断之上的。这⼀派⼈说我们不知道任何事物,甚⾄于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否知道,我连⾃⼰究竟是否知道都不知道,这种不可知论已经是⾮常彻底的了。所以⽪浪就讲,哲⼈“应当毫不动摇地坚持不发表任何意⻅”。我们讲坚持就是坚持意⻅,但坚持不发表任何意⻅,这也是⼀种坚持;坚持不作任何判断,这就是最⾼的善,因为它能够带来灵魂的安宁。

(⼆)恩披⾥柯反形式逻辑

这⼀派在罗⻢时代有⼀个著名代表,就是塞克斯都·恩披⾥柯,他是公元2世纪的⼈,是罗⻢时代的。他为这种坚持不发表意⻅、坚持不做任何判断提出了⼀系列证明,总共有五点证明。为什么我们要坚持不发表任何意⻅、不作任何判断呢?第⼀,对同⼀个对象我们常常有互相⽭盾的观点,对这两个⽭盾观点我们不能说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第⼆,三段论式的推理必将陷⼊到⽆穷推论、⽆穷追索,追求不到底,因为推理的前提总是设定的,要证明设定的前提⼜要引⽤三段论,那个三段论的前提⼜是未经证明的,所以将陷⼊⽆穷追索,徒劳⽆功;第三点,同⼀个判断相对于⼀个不同主体或者相对于不同的客体都是不同的,所以这个判断永远是相对的;第四,任何⼀个推论⼤前提总是假定的,因此是不可信的。这和第⼆点有些类似,不可能有任何三段论式的⼤前提是确定的,所以任何三段论的推理都是不可信的;最后,三段论的推理是循环论证。三段论的推理包括最清楚明⽩的三段论推理,⽐如说,第⼀格、第⼀式的例⼦:“⼀切⼈都是要死的,苏格拉底是⼈,所以苏格拉底是要死的”,这样⼀个推理。我们当然⼀看就明⽩,这很清楚。这个推理还有什么怀疑?但是怀疑论派恰好怀疑这样⼀个推理,认为它实际上是循环论证。为什么?“⼀切⼈都是要死的”这是⼤前提,这个⼤前提当然是未经论证的,是我们⼤家的常识认可的,⼀切⼈都要死的,但它毕竟是未经论证的。“苏格拉底是⼈”,这个我们可以断⾔。但是这个结论“所以苏格拉底是要死的”其实并不能从这两个前提⾥⾯推出来。因为这个⼤前提是否正确反⽽要依赖于结论的正确。“⼀切⼈都是要死的”这是⼀个有待证明的前提。有待什么证明呢?就是“苏格拉底是要死的”。如果恰好苏格拉底是不死的,那么这个⼤前提不就被推翻了吗?正是由于这个苏格拉底也是要死的,所以⼤前提“⼀切⼈都是要死的”才得以维持、得以成⽴,否则⼀个反例就把你这个“⼀切⼈”的全称判断打破了。当然这个结论除了“苏格拉底是要死的”之外,还必须是“张三是要死的”、“李四是要死的”,所有你所⻅过的⼈都是要死的,这些情况维持着“⼀切⼈都是要死的”这个⼤前提。所以怎么可以从⼤前提中推出结论来呢?⼤前提恰好是靠各种各样的结论来维持的,如果把⼤前提看作是已经成⽴了的、⼀个不可怀疑的东⻄来推出这个结论,那岂不是循环论证吗?因为它恰好要靠各种各样的⼈都是要死的这样⼀些结论来维持,才得以成⽴,这样就把要证明的东⻄当作证明的前提了。所以三段论式,哪怕最清楚明⽩的第⼀格、第⼀式,都是循环论证。现代逻辑认为这是⾮常有道理的。

这样⼀种演绎推理实际上包含有循环论证。当然,换个⾓度来说,如果对于这个⼤前提不是采取严格的逻辑主义,⽽是把归纳引进来,那这个演绎推理就是可以成⽴的。演绎推理如果不把归纳引进来,也就是这个⼤前提如果排除了归纳,完全从演绎的辨析来看,那它就成了循环论证,那它是不成⽴的。所以归纳和演绎是脱离不了的,现代逻辑已经看出了这点。⼤前提是由另外⼀种逻辑、由归纳逻辑所确⽴起来的。把演绎引⼊归纳就不是循环论证了,就是⼀种探索,不是把已知的东⻄作为根据,⽽是把有待探讨的东⻄作为根据,来试⼀试这个探讨对不对。每⼀次“苏格拉底是要死的”、“柏拉图是要死的”,都证明了这个前提“⼀切⼈都是要死的”是对的,但是还是探索,并不是绝对的、必然的不可怀疑的东⻄。这是很深刻的。

另外恩披⾥柯还提出,亚⾥⼠多德认为科学就是追求原因,这⼀点是可疑的,因为在他看来,追求原因其实是不可能的、做不到的,任何原因、任何因果关系都是不可能的。他这样来加以证明:如果有因果关系的话,那将有三种可能的情况:⼀种是因和果同时存在,⼀种是先因后果,⼀种是先果后因。当然因和果同时存在,在恩披⾥柯看来,这不是因果关系。它们是并列的,怎么能说由因导致了果呢?并列的就不可能是因果关系,⽽是两个东⻄同时并存。“先果后因”明显是不对的,因果关系就意味着原因在前结果在后,不能倒因为果,所以先果后因也是显然荒谬的。这就排除了两种,剩下最后⼀种就是先因后果。恩披⾥柯认为先因后果也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他说我们设想先有原因,那么当原因存在的时候结果还不存在,那么原因在结果尚未存在的时候怎么能说是原因呢?原因就是相对结果⽽⾔的,说原因的时候还没有结果,没结果怎么会有原因呢?原因怎么可能没有结果呢?所以当结果尚未存在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个原因是没有结果的,没结果就不能叫原因。然⽽,等到有了结果的时候,原因已经不存在了,原因不存在怎么会有结果呢?⼀个结果怎么会是没有原因的呢?所以结果也不可能是结果,不能叫做结果。由此可以证明因果关系在三种情况下都是不可能的。这种证明有点⼉类似于爱利亚派的芝诺在对运动的反驳中所提出来的证明⽅式。

(三)怀疑主义导向苦恼意识

在怀疑派这⾥我们仍然可以看出,这⾥的怀疑还是⼀种⾃我意识哲学,但这种⾃我意识是⼀种否定性的⾃我意识。否定性的⾃我意识就是说,⾃我意识不再在它的对象上⾯得到确证,⽽是在反抗对象意识的过程中才得到确证的。前⾯的两种⾃我意识都是在对象上⾯得到确证,⾃然界是怎么样的?真理是怎么样的?真理当然是⾃我意识的反映。⾃我意识的理性、感性,然后认定有⼀种什么样的真理,那么⾃我意识就确⽴了。但是怀疑派恰好是通过否定所有的真理的客观存在,也就是否定⼀切对象意识,这样才显出它的⾃我意识来,通过对对象意识的⼀种反作⽤来显出⾃我。它也不是没有对象意识,没有对象意识就没有⾃我意识了。它是以否定对象意识这样⼀种⽅式来显⽰出⾃我意识、来确证⾃我意识的。所以对象设置起来只是为了⾃我要排除错误,作为⼀个靶⼦,⾃我意识要排除它的否定性。对象作为⼀个靶⼦,你可以把真理⼀个个摆在我⾯前,我⼀个个地否定它,在否定过程中就显出我的⾃我意识了。但是这种否定实际上是⽆穷⽆尽的,像⽪浪⼀辈⼦活了90岁,试过各种各样的⽅式,最后仍然没有证明,最后他被处死了当然就证明他是错的了,但是他已经不知道了。所以这个否定的过程,对于⼈的⼀⽣来说可以说是没有尽头的,是没有希望的。

所以,怀疑论的哲学把古希腊、古罗⻢⼈导向了⼀种“苦恼意识”。他要证实这个世界是虚⽆的,但永远证实不了,拼命去证实但⼜证实不了,所以陷⼊⼀种苦恼意识。苦恼意识是⿊格尔的⽤语,他在《精神现象学》⾥⾯多次提到。我们把它和中国的怀疑论相⽐较。中国的怀疑论,⽐如庄⼦的怀疑论是“幸福意识”。中国⼈如果怀疑⼀切,他就幸福了,⼀切都很满⾜了,不再外求了。但是⻄⽅的这种怀疑论它导致⼀种苦恼意识,否定此岸的⼀切。否定此岸的⼀切为什么苦恼呢?否定就否定了嘛,但是不⽌如此,因为他还要追求,追求彼岸,彼岸⼜追求不到,于是苦恼。所以在这⾥,怀疑派实际上是回到了柏拉图,也是前亚⾥⼠多德,回到柏拉图此岸和彼岸世界的分离。就是说,此岸世界完全被否定,然后我还要追求彼岸,哪怕以死相拼,这样就为基督教的所谓“否定神学”奠定了思想基础。基督教的“否定神学”就是否定此岸世界的⼀切,为上帝、彼岸、信仰留下地盘。怀疑派起了这样的作⽤,当然他们⾃⼰并不⾃觉,不知道⾃⼰起了为基督教清除地盘、开辟道路这样的作⽤,⽽只是让他们⾃⼰陷⼊苦恼当中,觉得这个世界不可信,要否定⼀切,以此来使⾃⼰安⼼——但是永远也安⼼不了。这是怀疑派。

四、新柏拉图主义——⾃我意识的异化

最后我们还想谈⼀谈第四种流派,即⾃我意识的异化。前⾯三种都是⾃我意识;个别⾃我意识、普遍⾃我意识以及否定的⾃我意识,那么最后这个否定导致⾃我意识的异化。⾃我意识的异化可以说是⾃我意识的否定。否定是要追求彼岸,现在彼岸已经摆在⾯前了。那么⼀旦摆在⾯前,它就是⾃我意识的异化,就是居⾼临下的、凌驾于⾃我意识之上的⼀个上帝的世界。上帝就是⾃我意识的异化,上帝是⼈的⾃我意识产物,但是⼀旦产⽣出来,它就凌驾于⾃我意识之上,取消和否定了⾃我意识。否定的⾃我意识导致了⾃我意识本⾝的否定,这就是新柏拉图主义。

(⼀)斐洛的否定神学

新柏拉图主义是基督教教义之⽗,它的重要代表是斐洛。斐洛是⼤约公元前30年到公元40年间的⼈,也是罗⻢时代的⼈,他为基督教的教义奠定了最初的基⽯。斐洛是犹太⼈,信犹太教,他把新柏拉图主义的⼀些原理、命题和《旧约》结合在⼀起加以解释,当然这个结果在最初是⾮常粗糙的。《旧约》⾥⾯讲的天使就是柏拉图所讲的理念,《旧约》⾥讲的上帝耶和华就是柏拉图所讲的造物主,《旧约》⾥讲的什么就相当于柏拉图的“逻各斯”等等,他作这样的⽐附。但是重要的⼀点就是他正式提出了“否定神学”。我们刚才谈的怀疑派已经有“否定神学”的倾向,新柏拉图主义⾥⾯也有⼀些“否定神学”的因素。就是说,上帝你只能说他不是什么,⽽不能说他是什么,这就是“否定神学”,只能对上帝作否定性的判断,⽽不能作肯定性判断。⼈所想到的东⻄都是此岸世界的,所以对上帝来说都是否定性的,彼岸世界的东⻄你不知道,你只能信仰。

那么新柏拉图主义包括它的重要代表斐洛就是强调“否定神学”,上帝是不可⾔说的,上帝不能⽤⼈的理解来⽐附。当然他也要⽐附,他将柏拉图的⼀些术语和《旧约》相结合起来。他认为“逻各斯”创造世界,上帝说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上帝的“道”创造世界。《新约》⾥也明确讲上帝的话(上帝的“道”)创造世界,“太初有道(逻各斯)”,这是《新约》⾥讲的。这是受到了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约翰福⾳》⾥⾯受了很多、很浓厚的希腊哲学思想的影响,后来才提出来的。例如柏拉图的“理性的迷狂”,斐洛认为它就是犹太教《旧约》⾥⾯的启⽰,柏拉图讲的“分离”那就是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分离,⼈世和来世的分离,柏拉图已经讲了两个世界的分离。斐洛在这⽅⾯开了⽐附解释的先河,那么后来的新柏拉图主义很多都是朝这个⽅向来解释的,有的不是犹太主义,也不是基督教徒,但是他们的学说为基督教教义提供了理论上的基础。

(⼆)普罗提诺的“流溢说”

另外的⼀个重要⼈物是普罗提诺,⼜翻译成柏罗丁,⽣活于公元204年到公元270年。他把斐洛的这种新柏拉图主义的神学化的解释进⼀步地精密化了。斐洛的解释是⾮常粗俗的,属于早期的⼀种通俗解释,但他对犹太教和基督教都有很⼤的影响。普罗提诺将它更加理论化了,并且⽤希腊的⼀些术语加以解释,他提出了所谓的“流溢说”。他认为,实际的这个世界都是由“太⼀”流溢出来的,“太⼀”就是神。之所以叫“太⼀”,是因为我们没有任何术语来描述它了。我们只能说它是“⼀”,甚⾄不能说它是“存在”,存在都是由“太⼀”派⽣出来的,我们只能说“⼀”、⼀神论。基督教是⼀神论,犹太教也是⼀神论。普罗提诺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犹太教徒,但是他也相信柏拉图的神,即理性神。这种理性神经过他的改造,认为只能说它是“太⼀”,⽽不能说它是任何东⻄。“流溢”(emanation)是指“太⼀”⽆所不包,太完满了,于是就溢出来了,就像⼀杯⽔加满就流出来了,太阳必须发出它的光辉,因为太阳的热度太⾼了,不发出热量就不⾏。

“太⼀”(神)也是如此,太充实、完满,所以就流溢出来了,⾸先流溢出来的是努斯。这个努斯是亚⾥⼠多德所讲的纯形式、纯精神,没有质料,它既是存在⼜是思维,是思维与存在的统⼀。从努斯⾥⾯⼜流溢出理念,就是柏拉图所讲的理念世界,对思想的思想。从这些理念⾥⾯⼜流溢出灵魂,这个灵魂不是努斯,⽽是psyche,⼼理学“psychology”就是从这个词来的。psyche和努斯都是灵魂的含义,但是层次要低⼀些,除了纯形式、纯思想、纯理性之外,还有⼼理的意思。⼼理学就包含情感、意志,当然也包含理性,这就是psyche的含义,就更加具体⼀些了,具有了质料,⽽不是纯形式了。努斯是纯形式,psyche我们翻译成“⼼智”,其中包含有⼀定的质料。从这个psyche⾥⾯⼜流溢出⼈的灵魂,⼈的灵魂是第⼆灵魂、第⼆努斯,跟努斯相⽐是低⼀层次的,因为⼈的灵魂要受到⾁体的束缚,层次就更低了。从⼈的灵魂中再流溢出质料,包括⾁体、外物、感性事物,这些质料当然也有形式,但是处于不断下降的过程中,从⾼层次的质料越来越下降到低层次的质料,越来越没有形式,成为纯质料。真正到了纯质料,没有了形式,那就是⽆、⿊暗,就是什么都没有。亚⾥⼠多德讲的⽆形式的质料就等于虚⽆,普罗提诺也是这样认为的,最后沉⼊了⿊暗。

这是⼀个很悲观的流溢过程,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显露出来,流溢出努斯、理念、灵魂,有了⼈的灵魂,但灵魂⼜耽于享乐、沉迷于⾁体、物质,⼀旦沉溺下去,下场就是虚⽆、恶(绝对的恶、绝对的虚⽆)。所以整个世界、整个宇宙是⼀个堕落的过程,普罗提诺认为就是普遍堕落的过程,从光明堕落为⿊暗。那么⼈堕落了,是不是能得救呢?他认为可以得救,因为⼈的灵魂毕竟是来⾃于“太⼀”、努斯、上帝,所以可以通过⼀种“(柏拉图的)回忆”,“(对上帝的)爱”和“出神”的状态(迷狂),回到上帝的怀抱。所以⼈的灵魂不是注定了产⽣堕落,⽽是在堕落的过程中反其道⽽⾏之,逆⽔⾏⾈,追索它的来源,回忆它的根本,这样最后可以得到上帝的拯救。但这个过程是很难的,⼀般的⼈都是趋向于堕落,当时的罗⻢时代也是⼀个堕落的时代。普罗提诺和他的弟⼦们致⼒于使⼈的灵魂得救,这是很难做到的,因为你要达到那种出神的状态、迷狂的状态,要做很多的铺垫和准备。据说普罗提诺⾃⼰⼀辈⼦也只有六次达到过那种状态,他通过苦修苦练、出神、静观,最后突然窥⻅了理念世界。

普罗提诺的这种学说是当时罗⻢精神的反映,说明当时的⼈渴望得救。当时的罗⻢是⼀个堕落的世界,特别是灵魂上的堕落。物质享乐当然是很⾼了,因为罗⻢帝国⼤⼀统,是当时唯⼀的超级⼤国,到处掠夺来的⾦银财宝多得不得了,所以罗⻢⼈享受是⾮常奢侈的,但是灵魂堕落,没有希望。基督教就是在这种场合下产⽣出来的,它在当时的时代精神⾥⾯有它很深的⼟壤。这就是新柏拉图主义通往基督教的这样的⼀个过程,当然具体说来基督教思想究竟是怎么产⽣的,这已经超出我们今天所谈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