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古典哲学讲演录》绪论
今天开始讲“德国古典哲学”这门课。这门课是第一次开,在此之前,我讲过康德的认识论,讲过黑格尔辩证法,讲“西方哲学史”的时候也涉及德国古典哲学,而且还是重点,但是没有系统地开过德国古典哲学的课。我们这门课的教材,用的是杨祖陶先生的《德国古典哲学逻辑进程》一书,由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的,1993年初版,2003年又再版了。这本书是我帮杨老师整理的,当然我也不会完全照着书上的讲,照本宣科最没意思了。但基本的线索是那样的。杨老师是我国德国古典哲学的大家,也是我的老师,长期以来做德国古典哲学的研究和翻译。他是贺麟先生的得意弟子。他们的这样一个传承,就是要把哲学做得像个哲学,要有思想、有理解,还要有激情,当然不是外露的那种,而是一种理论热情,一种对智慧的追求。写哲学书,哪怕是哲学教科书,不能像工匠一样,把各种材料搜集拢来就完事,而要有深层次的思考。
我们看看杨老师这本书的标题:《德国古典哲学逻辑进程》。他强调的是“德国古典哲学的逻辑进程”,这个标题非常有特色。就是说,你能不能够把德国古典哲学的这样一些人物,他们代表性的思想,用一条“逻辑线索”把它们串起来?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当初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并不是想到一点就写一点,他是有线索的,他是从前人的思想那里经过进一步的思考而推出来、创造出来的。这些进一步的思考在前人的基础之上,通过消化,然后加上自己的新的思考,随着时代精神的变革,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有了一些灵感,有了一些新的视角、新的眼光,然后把这些东西糅合进去,就成就了一种新的哲学。哲学史上的哲学家应该都是这样来的,所谓“逻辑进程”,什么叫逻辑进程?一个哲学家要提出一个思想,他不是说凭空,什么也不知道,然后躺在床上,脑子里蹦出来几个想法,写出来了,人家就感到很吃惊,于是他就成立了。不是这样的。他是在时代精神各种思想的互相感召、互相激动、互相商讨、互相批判的这样一个激烈的旋涡之中自然而然诞生出来的。那么既然是这样,它就有一个逻辑在里面。就是说,他为什么要提出这个思想?他这个思想跟前人相比在哪些方面有所不问,在哪些方面有所改进?每个哲学家都认为自己的思想和前人思想相比较而言有所改进,肯定是这样的。不然你提出这个思想干什么?你还赶不上前人的思想,你干吗要提出这个思想?肯定是他自认为比前人思考得更聪明、更深刻、更深人,他才会提出自己的思想,而且呢,别人也才会接受他的思想。如果你提出来的是老套,或者只不过是旧的东西换上一种新的说法,或者甚至于还比前人不如,还倒退了,还更加拙劣,就算你写出来,人家也不会承认你,留不下来的。在哲学史上,在历史上,人家之所以承认你,还是因为觉得你这里头有新意,比前人更高明。我们现在也是这样,你提出一个东西,把旧的东西翻出来,说一说,热闹一下,然后就消失了,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不用你这个东两,我看古典的东西也可以嘛,你提出一个时髦的思想,那个思想其实古人早就说了,那我还看你的干什么?那样你是站不住的。而德国古典哲学之所以各个哲学家都站得住,就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前人的思想上有发展,有创新。这个创新不是凭空的,而是有前提、有基础的,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够看得更远的,是这样一种创新。
所以杨老师这个总体的构思呢,很有特色。就是你要把这样一段时间,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的上半叶,这一段时间的哲学思想,用一条逻辑线索清理出来,这个是需要极大的分析能力和领悟能力的。你要把握每个哲学家的线索,不光是记得他那些观点和说法,而且要透入他那些观点和说法的背后去掌握一个哲学思想发展的必然逻辑。这一步是这样的,下一步必然就会是那样的。例如康德提出来二元论、自在之物,把所有以前的哲学家都批完了,好像已经说到头了。那么下一步再怎么办呢?再进一步肯定就是要怎么样把这个自在之物消化掉,把它跟这个主体的东西合并为一。只可能向这个方向发展了,康德已经说到头、已经说到绝处了。如果不超越他,那他就是绝对真理了。所以这里头有必然的原因,不要以为哲学思想好像是每个人的天才闪现、偶然地提出来的。当时人们可能觉得是偶然的,但是事后回过头来一看,里头确实有必然性。要么它就停滞不前,当然也有,经常有一个思想提出来,几十年甚至于几百年都停在这个上面。你要更进一步,就必然需要有一些人出来,创造出一条新的思路,超过前人。
所以《德国古典哲学逻辑进程》,就是要把德国古典哲学写成哲学,不是写成史料,不是写成历史,要把它写成哲学,要有哲学味儿。当然这些哲学思想本身有哲学味儿,但是你写它是不是能够写出哲学味儿,你能不能有一个高层次的把握,对这些哲学思想洞若观火,把人类哲学思想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这一步是这个人,那一步是另外一个人,作为它的代表,把思想推向前进,这就有哲学味儿了,这就进入到哲学思想的底蕴,哲学背后的东西了,不是表面的那些命题,那些判断。那些判断他已经说出来了,那当然谁都可以说了。但是他之所以能够说出这些判断,他的那种聪明,他的那种智慧,你没有,你不过是重复他而已。你要把他的那种聪明和智慧吸收过来,你就必须要展示他之所以能够提出这些判断和命题的根本原因,他思想内部的那种活动。当然我们这个课不能讲得那么详细,我们还只是粗线条的,大家如果有兴趣研究的话呢,那可以把这本书好好地、反反复复地读一读。我认为这本书是可以立足于国际学术界的。在国外也没有看到这样一种分析方法,国外的教科书一般也都是摆出哲学史料,顶多也就是个别的分析。但是把这一段哲学从这样一种角度前前后后贯通起来,描述为一个思维发展的必然逻辑进程,这个是杨老师这本书的独创性。
当然这个独创性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还是从黑格尔和马克思的“逻辑和历史相一致”这样一个立场发展出来的。最初是黑格尔,黑格尔可以说是天才地把历史和逻辑统一起来,历史里面有逻辑,历史里面有哲学,哲学史的那些哲学思想不是一些僵死的史料,而是哲学思想本身在那里活动,在那里生长,在那里发展。这个思想是黑格尔第一个提出来的,马克思、恩格斯充分肯定了他的这样一种方法。而在马克思、恩格斯以后,没有后继者。文德尔班试图做这样一种尝试,但是文德尔班的《哲学史教程》仍然没有达到这样一个程度,他的哲学史写得很乱。你能不能从历史里面,发现一种逻辑线索:哲学思想发展到这一步,下一步就必然会走向某一个方向,只有走向某一个方向,它才能更上一层楼一把这种必然性揭示出来?这是杨老师这本书里面所做的一个开拓性的工作。我们以后看哲学史也好,看其他的问题也好,都要把这种方法学到。我们读书不是记几个命题,应付考试,而是要掌握一种素质。我们学了德国古典哲学以后,我们的思想层次要有一个提高。以后我们运用这个方法,看任何问题,也许都能够用得上,我们可以比一般的人要深刻。有时候你自己都会感到吃惊,我为什么能够看到这一点,别人为什么没看到?因为你受过训练。所以我们这个课程主要是给大家一个训练,当然也有一些基本的知识。基本的知识呢,主要的东西我们在学西方哲学史的时候,在学通史的时候,在学概论的时候,我们已经有所熟悉。我们学西方哲学史当然要介绍这几个人了,康德啊,费希特啊,谢林啊,黑格尔啊,费尔巴哈,这五个主要代表人物,当然还有青年黑格尔派,这几个人我们都知道,他们主要的观点,主要的命题,我们也都知道了。但是这些命题是如何得出来的?我们这个课堂上面呢,主要着眼于把这一点给大家展示出来。
那么,我们从今天开始讲绪论。绪论所讲的内容有两个,一个是德国古典哲学的发生,也就是它发生的前提,它的基础,德国古典哲学是在什么样的基础上生长出来的,这是我今天要讲的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呢,就是它的发展的线索,它经历的几个阶段,我们要描述它的逻辑进程,那么这个逻辑进程是分阶段的,分层次的,在历史中,展示出思维的从低到高的这样一个发展层次、发展阶段。
一、德国古典哲学发生的前提
首先我们来看德国古典哲学发生的前提。当然这个前提的概念很广,大致上呢,我们可以归纳一下,把它分成这样几个前提。第一个是当时的社会前提,社会政治经济形势;第二个是当时的科学的前提,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第三个当然是近代哲学思想的前提。德国古典哲学,我刚才讲了,它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有前人在哲学上面所做的大量的工作。主要是这三个层次,三个方面的前提。
1. 社会前提
现在我们看看第一个前提,当时的社会状况,德国、德意志民族的社会状况。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的上半叶,整个欧洲都处于一个所谓革命的年代,最典型的就是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当然在此之前,有1688年的英国革命,“光荣革命”,还有更早的荷兰的资产阶级革命。但是,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是最具有震撼力的。它跟前面的两次革命都不一样,震撼了整个欧洲。它把一种普遍的思想带给了欧洲。当然1789年以后,还有比如说1830年的法国革命,1848年的德国革命,革命不断地兴起。兴起以后呢有一段沉寂,但是又在酝酿新的革命。所以我们把这一段时期,德国古典哲学所经历的这整个历史时期,称为“革命的年代”,包括酝酿革命,爆发革命,革命的沉寂,以及再次兴起这样一个过程,反反复复,是一个激烈动荡的年代。激烈动荡反映了什么呢?反映了当时的经济、社会、阶级关系都处于一个剧烈的变化过程中。那么这种动荡呢,当然跟思想启蒙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法国革命就是由法国启蒙运动所酝酿出来的。法国启蒙运动也波及当时的周边国家,包括德意志。法国革命本身就是对启蒙思想的一种普及。法国革命以后,拿破仑的铁蹄横扫整个欧洲,同时,也把一种启蒙精神带到了那些封建落后的国家。所以那些国家虽然被法国所侵略,有一种民族主义的屈辱,但是同时,在知识界从心里面是欢迎的,欢迎法国革命。这个很奇怪,这种情况在我们中国好像没有发生过,人家来侵略我们,我们还欢迎他。为什么欢迎他?因为他带来一种新鲜的空气,把过去的那样一套陈旧的封建官僚体制一扫而空,用一种新的法权思想、规章制度、政治体制取代了过去那些陈腐的东西。所以,就算拿破仑最后失败了,退走了,撤离了,但是这一套东西留下来了,对整个欧洲有一种促进。
所以德国在这样一种形势之下呢,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我们知道德国在16世纪的宗教改革以后不断地连年战争、分裂,四分五裂。德意志当时在此之前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国家。就算在康德的时代,德国古典哲学初创的时代,德意志的统一还是一个问题。分裂成大大小小300多个公国,各种各样的小城邦,这样来统称为德意志,只是一个名称,德意志已经不存在了。30年战争,就是在德意志土地上进行的,封建的领主们各自为政,每个领主占一个城邦,就是公国,就是王国。他就是一个小领主,然后跟其他的各个领主城邦之间又谈判啊,又打仗啊,四分五裂了。所以在当时的德意志呢,就像一个瘫痪了的巨人,虽然很大,德意志有它的传统,甚至于他们自命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代表,但是实际上呢,不成一个国家。他们的民族无以凝聚。那么,他们在政治上如此的瘫痪,在经济上呢,也非常落后,严重地阻碍了德意志的经济发展。当时的德意志的经济基本上还是旧的那种封建的农奴制。有一点点行会的手工业,贸易也不发达,近代化工业更加谈不上,还处在一个学习的过程中。他们很羡慕英国己经走上了健康的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法国经过法国大革命以后,复辟王朝也开始注重发展资本主义,资产阶级的力量比德国那是更加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们很羡慕。英国、法国、荷兰都走到前面去了,但是德国还是这么落后,所以在思想界有一种改革的倾向。他们那个时候就搞改革,非常强烈地呼吁要改革体制,要废除这些旧的体制,比如说农奴制。普鲁士的国王腓德烈·威廉二世一上台就把自己的全部农奴解放了。旧的传统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所以当时从上到下,德意志有一种改革的思潮。有点像我们今天,德意志当时也属于“转型时期”。我经常读德国古典哲学的书的时候,就想到这一点。我一边读,我一边就觉得这些东西中国人是太需要了。中国人的思想,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观念模式,太需要变革。直到今天我们还是几千年来用惯了的那一套思维模式,但是你读一读康德,你读一读费希特,你读一读黑格尔,你就会发现,里面有一种全新的东西。这种东西是我们中国目前也处在改革和转型的过程中特别需要的。至于现代的和后现代的东西,对我们来说还是一种奢侈品,我们往往用不上。但是,德国古典哲学的东西,你拿来,说不定就能用得上。它是一种近代启蒙的理性精神,我们缺的就是这个。怎么样启蒙?什么叫理性精神?我们在康德和其他几位德国古典哲学家那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你不去读它,理性精神就是一个名字,就是一个口号,你只有在读了他们以后你才知道什么叫理性精神。我们现在盛行反理性主义,觉得理性精神太狭隘了,后现代要抛弃理性精神,我们也要抛弃理性精神。但是我们知道什么叫理性精神吗?我们连什么是理性精神都不知道,你怎么批判?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
德意志当时也是这样。在当时,德意志的政治和经济都非常落后,但是它的思想非常活跃。法国启蒙运动影响了德国人,通常是这样认为,比如说莱布尼茨和沃尔夫,莱布尼茨就是常年在法国做学问,他的很多作品都是用法文写的,肯定受法国的影响。但是他有自己的发展。他跟法国人不一样,他有德国人的特点。所以造成了思想的激荡,一种非常生动、活跃、超前的这样一种局面。德国人的思想是非常超前的,所以后来马克思、恩格斯都说,德意志民族在经济上那么样的落后,但是在哲学上却可以拉第一小提琴,可以领衔整个欧洲世界。这是很奇特的一种现象。为什么?因为人家在那里搞革命,在那里动荡,在那里改变现实的社会关系;而德意志呢,在一个非常僻静的角落里面,观察这些东西,在默默地看着这些东西,同时在思索。你所想到的东西,他都想到了,你没有想到的东西,你在实践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他也在想。所以德意志民族的思想有一种超前性。他的哲学领先于他的老师,领先于英国、法国、荷兰。当然英国、法国、荷兰都很了不起,都有它们伟大的哲学家,但是德意志的哲学家,特别是德国古典哲学家出来以后呢,世所公认这是一流的。他们想得更深更远。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在行动上面呢是庸人,德国人在行动上面是畏畏缩缩的。他不敢贸然行动,他在没有想清楚之前,他不敢迈出任何一步。这是德国人的特点。
这个特点有它的长处,就是说他的每一步都是有计划的,都是考虑了后果然后才迈出去的。当然也有发疯的年代。比如说希特勒,希特勒不考虑后果。后来人们讨论为什么会产生希特勒这个问题,德意志那么理性的民族,有那么理性的传统,为什么产生希特勒?但是实际上就连希特勒,也是很理性的。他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他的种族主义,都是经过“科学”论证的,你不要以为他就完全是在发疯。他当然是利用了民众里面那种非理性的情绪,但是他的行为方式仍然是科学的,计划好了的,当然他的计划不一定能够切中现实,有失误,所以最后失败了。但是他是有理性特点的。我们看德国的足球也是如此,打得很没有意思,德国足球最没意思,他就是按部就班地、规规矩矩地,按照他既定的一套方法,他就坚持到最后,没有一点感情用事,所以他老是能赢。但赢了你也觉得不光彩,你这样赢了人家,有什么看头。没有一点精彩,他就是一种纯粹的理性。这种精神,在德国古典哲学里面呢,表现得最为突出。当然在此前,也有表现,比如说德语的语法、德国的语言,从马丁·路德以后,把《圣经》翻译成德语,奠定了德语的基础,我们就可以看出,德语非常理性,非常有逻辑。它的一句话几乎就没有产生歧义的可能,它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在翻译康德的著作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非常有逻辑,哪怕一句话老长老长,但是你还是可以发现,它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出错的。如果你觉得哪一个地方出错,肯定是你错了,它不会错的。它是严谨的德语。德语有它的传统。当然在德国古典哲学以前呢,还没有充分发挥出来。莱布尼茨经常用法文写作,甚至于经常用拉丁文写作。沃尔夫通常也用拉丁文写作。康德是第一个主要用德文写作的德国哲学家。
而非理性呢,在康德以前也有,像艾克哈特呀、波墨呀,雅可比这样一些人,都带有非理性这样一种倾向。所以,德意志民族的民族性里面呢,可以有两种倾向,一个是神秘主义倾向,另外一个是极端理性主义倾向。那么德国古典哲学其实也有两个方面,康德是当然表现为极端的理性主义,但是随后的费希特、谢林,包括黑格尔,也掺杂了德意志民族的那种神秘主义、非理性主义。但在这个时候呢,这些东西,主要是以一种启蒙理性的方式,表现出改革、超前这样一种倾向。但在行动上面,他们是庸人,他们保守,德国人在当时被看作是保守的典型代表。马克思、恩格斯的词汇里面经常把德国和庸人联系在一起,说是“德国庸人”。为什么呢?因为德国人确实很多庸人。德国的“容克地主”,那是非常保守的。容克地主阶级也经常搞一些现代的工业,也想发展一些现代工业,但是他们的根是在农村。他们是地主,他们的工业搞赔了本,或者打不开局面,他就可以回去,回到他的领地去,他有个归宿。“容克”就是德语的Jungherr,“小主人”,年轻的主人,或者叫“少爷”。地主家庭里面的那个长子就是容克。容克在外面搞社交,充当国家的官员,或者有的经商、办企业。但是他们的根始终在他们的领地里,农奴制嘛。所以他处于一种既想求新,同时又有退路的状况,在他的领地那里,最后他们还可以退回到他们的田园生活里面去。所以他们有一种保守、胆怯的特点。哪怕是德国的资产阶级,也有这种特点,既保守又胆怯。
但是在当时的时代呢,有三个很重要的德国的统治者,主要是普鲁士王国,普鲁士王国的国王,一个是普鲁士国王腓德烈·威廉二世,就是康德那个时代的普鲁士国王。普鲁士国王腓德烈·威廉二世的统治被称为“开明专制”。腓德烈·威廉二世鼓吹德国人要做“世界公民”,就是要打开眼界。普鲁士代表德意志,在什么上面代表呢?普鲁士是一个很落后的王国,在当时它比魏玛,巴伐利亚那些地区都要落后、野蛮,特别是东普鲁士,它属于和斯拉夫民族交界的地方。康德当时住在哥尼斯堡嘛,哥尼斯堡(K6nigSberS)意思是“王城”,曾经是普鲁士的首都,它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城市,但是充当过普鲁士的首都。可见当时普鲁士是一个边缘的地区。但是普鲁士国王呢,他认为他们的思想是最开放的。虽然好像很落后,没有上面说的那些城市的文化根底,但是我们放眼世界,我们要当世界公民,推行世界主义。所以他具有一种非常开明的眼光,有世界公民的理念。他的继任者腓德烈三世呢,创办了柏林大学,也是鼓励学术,容忍宗教自由,宽容自由主义,宽容自由思想。虽然他也压制,但是相比而言呢,他还是宽容的。在腓德烈三世之下,有像费希特、谢林、黑格尔这些哲学家在柏林大学造成巨大的影响,在柏林大学当教授,甚至于当校长。第一任校长就是费希特。费希特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啊,很强烈的自由主义者,但是在普鲁士国王的统治下,能够容忍他,这就很了不起。所以他们当时有几个很好的国王,包括再后来的腓德烈四世,他也是崇尚知识、崇尚文化,他本人就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向往德意志的浪漫主义,在他的统治下,德意志的浪漫主义蓬勃地发展。施莱格尔兄弟啊,诺瓦里斯啊这些人,都在那个时候发展出一种非常高的文化,非常有特色的。所以我们说,德意志虽然在当时落后于其他的欧洲国家,但是他们很幸运,连续有几位这样开明的国王、领导者,把整个德国带向了改革之路。
那么自从宗教改革以来300年间,一直到现在,在德国古典哲学发展这一段时期之内,才开始摆脱了他们的四分五裂的状态、停滞不前的状态,而走向了逐步发展资本主义的道路。资本主义当时是处在新兴的、上升的阶段。而且呢,由于他们发展资本主义跟英国和法国发展资本主义这样一个时代背景已经大不一样,英国、法国已经发展成近代的大工业,近代的工厂,近代的企业,近代的金融。在这种条件下,德意志要发展起来,比它的先驱者要更快。我们中国现在也是,我们在现在的国际条件之下,我们的发展肯定比美国、欧洲资本主义国家发展要更快。我们现在国民经济的增长速度是惊人的,这个是不奇怪的。德意志在当时也比其他的国家发展更快。但发展得快也就引起了大动荡,引起思想上面的激烈的动荡。发展太快了,而思想方面、意识形态方面跟不上,于是呢就产生了一些冲击。一方面,近代的资本主义要发展,另一方面呢,封建时代的残余又死死地拖住向前的步伐。所以他们那个时候的转型期也是非常艰难的。发展很快,既然发展快就不稳,就有很多冲突、很多矛盾,很多东西要抛掉,又割舍不下,仍然在阻碍着社会的发展,那就有斗争了。这种斗争反映在哲学上面就是德国古典哲学短期内不断地发展,爆发式的,马克思把它称为“凯旋行进”,把德国古典哲学这几个人物,这几十年的发展称为“凯旋行进”。不断地克服旧的思想,摧毁旧的残渣余孽,树立新的目标,吹响了进军的号角,就是凯旋行进。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经济形势方面的特点。
2. 科学前提
下面我们再谈一下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在这样一个时代也是一个转型期,我刚才讲了,社会是转型期,但在自然科学方面也是个转型期。是什么转型期呢?可以概括为自然科学领域里面,由过去的主要是搜集各种信息资料的阶段转到了主要是把这些资料贯通起来,构成体系,揭示这些资料中的相互联系、相互转化的这样一种机制的过程。是这样一个转型。以前呢,自然科学就是我们通常讲的“博物学”,什么都知道,自然界的什么都知道,天上的,地下的,矿物、植物、动物、人,什么他都知道,但是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知识。这个在德国古典哲学以前呢,是很普遍的。当然也有一种体系化的倾向了,比如说牛顿。牛顿是最典型的,想用一种自然哲学——牛顿的主要代表作就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嘛——把整个自然界看作一个系统。比如说牛顿的故事,说他坐在苹果树下,一个苹果掉在他的头上,于是他想这个苹果掉在头上的这样一个规律,自由落体这样一个规律,跟整个天体的运行的规律应该是统一的。苹果下落这是一个现象,我晚上看天象、看星星的运行,那是另外一个现象。而这两个现象之间是不是有联系?要找出这个联系,这是牛顿所考虑的问题。所以他已经有这种联系的倾向,并且呢,至少在力学领域里面构成了体系。牛顿三定律嘛,万有引力嘛,这些东西都构成一个体系。但是这样一个体系呢,只是在力学领域里。在其他领域里,还没有构成,比如说光学、电学、磁学,更不用说生物、生理学、解剖学,那些还是零零星星的。甚至于到了康德的时代,康德都还不认为生物学可以成为一门真正严格意义上的科学。他只是认为,像这种有机体的观念,它不是科学的,它是人的一种主观反思的需要。那么到后来,到了黑格尔以后的时代呢,由于达尔文的进化论,生物学才成为科学。这是一个转型的过程,整个德国古典哲学是一个转型的过程。就是开始呢,总是一门一门的科学,这一门,那一门,我什么都知道,但是科学与科学之间有什么联系,化学和物理学之间有什么联系,物理学跟天文学之间有什么联系,光学、电学、磁学之间有什么联系,有机化学跟生物学、跟细胞理论有什么联系,这些是在后期,在转型时代后期才开始探讨的。这样才能够把整个自然界当作自然“哲学”的对象联系起来。
社会科学方面,最有影响的应当数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和卢梭的社会政治理论。孟德斯鸠在《法的精神》中总结英国政治革命的经验,提出了司法、行政、立法的“三权分立”的思想,它的基本理念直到今天还是西方法制社会的理论框架,在当时也是德国古典哲学家们的政治思想的‘‘圣经”。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则打出了“主权在民”的旗帜,由此所催化的法国大革命虽然造成了人性的灾难,但它的原则精神却深人人心,成为德国古典哲学的思想养料。卢梭的《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揭示了人类社会历史的异化的本质规律,《爱弥儿》把近代人道主义思想全面系统地贯彻到一种新的教育理念中,这些在当时都激起了巨大的反响。当时社会上的有识之士对这些新思想、新概念趋之若鹜,法国启蒙运动波及整个欧洲,也使封闭落后的德意志大开眼界。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德国古典哲学就是法国和德国的启蒙运动的深化,从康德到黑格尔和费尔巴哈,他们思想中都可以看出启蒙运动的影子。即使他们对启蒙运动的批判,也还是立足于启蒙的基本原则之上进行的。
3. 哲学前提
德国古典哲学的第三个前提就是近代西欧各国的哲学。近代西欧哲学的核心问题是认识论问题,这与以往的哲学把宇宙论、本体论甚至神学问题作为核心问题有一个根本性的区别。近代哲学的创始人是培根和笛卡儿,他们以认识论为核心,分别开创了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和大陆理性主义哲学的传统。英国经验派在培根之后经过霍布斯和洛克的发展,已经成为系统化了的经验论哲学。他们认为人的认识起源于感觉经验,并且一切知识都要以直接经验为最后的标准,“凡在理智中的无不先在感觉中”。当然他们也不完全否认理智的作用,培根建立了归纳法的一些基本原理,霍布斯强调推理在使经验知识得到整理和条理化方面的作用,洛克则在“感觉的经验”之外还提出了一种“反省的经验”,包括抽象、比较、分析和形成概念等理智活动。但所有这些理智的活动在经验派看来都只是对经验知识的一种整理工作,使经验知识更加清晰而已,本身并不能形成什么知识。如果理性想单纯凭自身构成知识,那肯定是没有根据的玄想。所以归根结底,一切知识都只能是感性的经验知识,离开了感性的经验,任何知识都是不真实的。经验派在它的早期形态中都具有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基础,也就是不假思索地承认我们的感觉来自于一个客观的物质对象,但是在它的进一步发展中,这种唯物主义的假定就遭到了毁灭性的质疑。贝克莱就认为,所谓“物质”,实际上不过是“感觉的复合”,我们凭什么设定一个在感觉底下的抽象的物质实体的存在呢?“存在就是被感知”,凡是抽象的东西,都是不可感知的,因而也就是不存在的。这就把经验主义的原则推到了极端,成为一种只承认自己的感觉的真实性的主观唯心主义了。为了避免陷入一种无人能够接受的“唯我论”,贝克莱把这种感知赋予了一个无所不知的上帝,认为当我们没有感知到一个对象时,这个对象不一定就不存在,而有可能存在于上帝的感知中。
但另一位更加极端的经验论者休谟,则连这一点也否定了。他认为上帝也好,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也好,在彻底的经验论和感觉论看来都是没有根据的。认识的唯一的根据就是最直接的知觉印象,除此之外,一切抽象的概念如实体性、因果性等等,都仅仅是我们在多次接受知觉印象时所形成的联想和习惯,并没有客观必然性和实在性。所以我们在认识论上必须坚持知觉印象的直接性和生动性,而对一切客观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包括灵魂和上帝,都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我们既没有理由承认它们,也没有理由否认它们。休谟的这种彻底的经验论以及它所导致的主观唯心论和怀疑论在当时的知识界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因为它不但导致了整个自然科学的知识基础全部成了问题,失去了客观必然性的根据,而且动摇了宗教、道德和法律的普遍依据,即个体人格的同一性和上帝存在的信念。经验论的发展在这里最终走向了对经验论本身的认识论原则的自我否定。经验论的这一发展历程,特别是休谟的这一发展结局,对德国古典哲学的创始人康德的思想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力,使他从“独断的迷梦”中被惊醒,重新考虑自己的理性派的认识论原则。康德就是由于致力于寻找一条摆脱休谟怀疑论的道路,以拯救当时被视为“理性法庭”的自然科学的根基,并重建被休谟摧毁的道德和宗教,才提出了自己的“批判哲学”的。
近代认识论哲学的另一条线索就是以笛卡儿、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为代表的大陆理性派哲学。与经验派不同,理性派哲学家继承了古代柏拉图的先验主义认识论的传统,认为感性知识是变动不居的,因而是不可靠的,只有逻辑上一贯的永恒的知识才是真正可靠的知识。而这些知识的逻辑顶点应该是某种自明的理智直观,一切知识都可以从这种直观的公理按照逻辑必然性推导出来。所以理性派又称为大陆“唯理论”。唯理论的哲学家们花很大力气寻求的就是那个最高的直观的公理,在笛卡儿那里,这就表现为他通过“怀疑一切”而找到的一个不可能再怀疑的基点,这就是“我在怀疑”,或者说“我思”。他由“我思”推出“我在”,并由“我思故我在”推出一条认识论原则:“凡是我清楚明白地意识到的都是真的。”他所理解的“清楚明白”是理性直观和逻辑意义上的。于是他按照这一原则推出了上帝存在,并通过上帝而保证了整个物质世界的合乎规律的存在。笛卡儿的唯理论承认心灵实体和物质实体都是真实的存在,具有唯心主义和机械唯物主义的二元论性质,而从笛卡儿派中分化出来的斯宾诺莎的学说则带有泛神论和机械唯物主义的倾向。斯宾诺莎认为,要真正按照“清楚明白”的原则来建立哲学体系,就用不着像笛卡儿那样先从“怀疑一切”出发,而必须从最直接的理智直观出发,这就是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否认的客观世界、自然界,我们把它称为“实体”,也可以叫作“神”。它的最根本的规定就是“自因”,即它自己是自己的原因。它本身具有两种“属性”,即物质性的“广延”和精神性的“思维”,各自服从机械运动的规律和逻辑规律。但由于这两种属性都属于同一实体,所以它们一一对应,不可分离,并由此表现出各种各样的“样式”来。而每一样式只有被看作实体的表现才有实在性,本身则是不实在的,如各种经验现象都是如此。斯宾诺莎认为他这一套体系是严格“按照几何学方法”来“证明”的,他甚至在证明的程式上也模仿几何学。
笛卡儿是法国人,斯宾诺莎是荷兰人,而德国的莱布尼茨可以说是对德国古典哲学产生了直接影响的唯理论哲学家。莱布尼茨的哲学出发点也是“实体”,但他先对实体概念进行了一番理性的分析。他认为实体的本质就在于它是不可毁灭的东西,而凡是有广延的物质性的东西都是可以分解的,因而是可以被毁灭的,所以真正的实体应该是没有广延的东西,这就是精神性的“单子”。单子是构成万物的不可分的精神实体,它的特点是具有自发的能动性,同时具有独立性和封闭性,表现为内在的知觉和欲望。在构成事物时,每个单子和其他单子之间是连续的,永远还可以插入无数其他单子来连接,但单子和单子之间不能够互相影响和直接发生作用,它们的关系是由上帝这个最高单子按照“前定和谐”的原则规定好了的,每个单子的任何自由行动都是遵循着上帝预先安排好的曲谱在演奏。每个单子内部都以自己的方式反映着整个宇宙的曲谱,但只能以模糊的方式反映,所以凡是它们自以为是自由的或者是偶然的行为及事件,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背后其实都有其“充足理由”,最终都是由上帝安排好了的。上帝在一切可能的世界中选择了我们这个最好的世界,这就是一个最合乎逻辑规则的世界。所以莱布尼茨认为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其数学的精确性,所有的问题,包括那些玄而又玄的形而上学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为数学和逻辑问题,都可以拿出纸和笔来“算一算”而得到解决。莱布尼茨因此被视为现代数理逻辑的创始人。莱布尼茨的这种宿命论和庸俗的乐观主义在当时遭到了人们的嘲笑,伏尔泰还专门写了一个剧本来讽刺他,但他这种把一切都放到逻辑理性上来衡量的做法对德国人的散漫无序的思想是一种极其重要和必要的规范。尤其是他的追随者沃尔夫,将这种理性主义通俗化、体系化,对德国思想界实际上起到了一种启蒙的作用。当这种理性主义与德意志民族传统的神秘主义结合起来,便爆发了极其伟大的思想力量,成为德国古典哲学中潜在的动力。早期的康德就是一个莱布尼茨—沃尔夫派的信徒。
二、德国古典哲学的主要发展线索
下面我们来看看德国古典哲学所面对的问题,以及它围绕这些问题所展开的逻辑进程的梗概。我刚才已经讲到了近代哲学的前提,那么在这样一个前提之下,我们引出了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首先在认识论上,其次在本体论上,如何处理能动的主体性和客观的制约性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一方面如何面对休谟的怀疑论所提出的问题,以及另一方面,如何解决理性派的独断论所面临的困境。休谟提出的怀疑论是对一切独断论的挑战,不论是唯理论还是经验论都受到了挑战,在当时的欧洲没有人敢于冋应,但是又非常需要回应。如果不回应的话,当时的整个科学就失去了基础,包括牛顿物理学,包括整个自然科学、社会科学,都将失去它的科学的基础,失去它的普遍必然性。那对科学来说呢,是一个摧毁。近代启蒙思想的前提,就是科学、理性这样一些概念,这些概念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首先呢,康德回应了这个挑战。康德曾经讲,是休谟打断了我的独断论的迷梦。因为康德出身于大陆理性派,它原来继承的莱布尼茨一沃尔夫的传统,属于理性派传统。从笛卡儿、斯宾诺莎到莱布尼茨,莱布尼茨的弟子沃尔夫把莱布尼茨的体系完善化了,构成了一个体系,那么,康德就是在沃尔夫的体系这样的熏陶之下成长起来的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沃尔夫都是德国人嘛。康德首次回应了休谟这样一种怀疑。就是说,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不能按照休谟的那样一种方式完全避开。康德认为,休谟有一点是对的,就是说我们只知道我们能够知道的东西。至于我们能够知道的东西背后是不是有一个自在之物的对象,这个我们确实没有办法搞清楚。当然康德认为有,但是我们没法认识,这是他跟休谟不同的地方。就是说,康德的不可知论,是认为有一个对象,事物的背后、现象的背后有一个对象,有一个自在之物,但是我们没法认识。那么休谟这个怀疑论更彻底一些,就是说,就连有没有这个自在之物,我们都不知道。这样一种不可知,那就更加被动了,就是说,完全是怀疑,悬疑,悬而未决,处在这样一个层次上面。所以康德提出来呢,自在之物还是有的,但是我们不可认识。我们既然被它刺激了我们的感官,我们就必须承认它的存在。感官嘛,肯定是被刺激起来的,不然为什么叫感官呢?感觉嘛,就是感受。为什么叫感受呢?感受肯定是有东西刺激了我才感受到,但是这个感受并不能反映刺激我的那个对象。我们只知道感受,然后在这个感受的基础上呢,我们运用我们主体的能动性,建立起了我们的知识。
所以,康德是从这个方面来解决主体的能动性和客体的关系问题的,就是说这个客体,它只是现象客体。他把客体分成两个层次。我们所知道的只是现象客体。尽管是现象客体,但是它是有规律的。为什么有规律呢?并不是因为它是现象,并不像休谟讲的它仅仅是我们的感觉的印象、知觉,而是因为有我们主体的能动性把规律强加于它了,在显现出来时就强加于它了,否则它连显现出来都不可能。所以在必然规律这个方面呢,康德强调了主体的能动性的作用,通过这种能动性而使得我们的知识成为一个有规律的体系。主体能动地把规律加给各种现象,使它们成为一个有序的系统,在这个现象的领域里面,解决了主体和客体的统一的关系问题。但是还留下了一个自在之物这样一个本体领域里面的客体和主体的关系问题。他把这样一个问题排除在知识的范围之外,他认为这个问题我们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主体,你再有能动性,你的能动性不能超越现象的范围触及那个物自体、自在之物一自在之物又翻译成“物自体”。所以他实际上是把主体和真正的、绝对的客体对立起来了。主体的能动性,跟真正的客体一自在之物之间是对立的,是没有沟通的可能的。只有在现象领域里面,我们可以发挥主体的作用,建构起我们的科学知识体系。这是一种解决方案,这是在认识论中的方案。另外一种解决方案是本体论的方案,就是在自在之物的领域里面,我们可以采取另外一个角度,不从认识的角度,而是从实践的角度,从道德的角度看,这个客体跟主体是统一的。就是人的实践的主体,人的自由意志的主体,也是一个自在之物,所以在实践的领域里面,主体和客体在另外一种意义上面,也可以达到统一。自由意志是主体,同时呢,它又是自在之物。所以在康德那里有两个系列,纯粹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这两个系列里面,在不同的意义上,都可以实现主体和客体的统一。在实践的领域里面,人可以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来形成他的客观规定性,这就是道德律。在认识领域里面,是人的主体的所谓统觉的统一,人的认识能力的统觉的统一,它可以把现象构成一个科学知识体系。而这两个系列相互之间是对立的,一个是现象界,一个是自在之物、本体界。他最终没有把这个主体和客体完全统一起来,但是,他把主体和客体这样一种根本对立揭示出来了。康德的功劳就在这里,他把主体和客体最后的那种对立呢,揭示出来了。虽然他想尽了办法,要把它们统一起来,但是最后他揭示出来它们是对立的。康德的创造性就体现在这两个系列的对立上。理论和实践,或者是认识和实践,这两者是对立的。这是康德的一个基本的哲学的结构。这是康德一节所讲的。
那么第二节呢,是费希特。费希特对康德的改进——我刚才讲逻辑进程,什么叫逻辑进程?就是后人对前人做了一些必然的改进一费希特对康德的改进体现在什么地方呢?体现在把认识和实践合而为一,把它们统一起来。康德把认识和实践对立起来,把认识和道德割裂开来了,这是他的功劳,但也是他的缺陷,那么费希特呢,他把两者统一起来,就是说认识本身也是一种实践活动,而实践本身也可以纳入到认识的里面作为一个环节。甚至于从根本上来说,实践是第一的。康德虽然讲实践理性高于理论理性,但实际上他认为认识是摆在前面的,要从认识出发来看实践。那么费希特认为呢,实践首先是第一的原则,要从实践这个角度来看认识。所以费希特把自己的哲学称为“行动的哲学”,也就是实践的哲学。费希特的自我意识是一个行动的自我意识,是一个实践的自我意识。费希特把这两者统一起来,使人的认识本身就成了自由意志的活动,并且在这种自由意志的活动中,通过一种必然规律,发展出道德,发展出科学知识,所有的东西都是因为它这样一个自由意志的基点,从这个费希特的行动的“自我”里面发展出来的。所以他把康德割裂开来的东西统一成了一个体系。这可以说是在行动的主观主义条件下,在我的这样一种主体性的条件之下,把主体和客体统一起来了。但是呢,他这种统一毕竟还是一种主观的统一,在“我”的这个前提之下的统一,所以它跟真正的客体呢,仍然处于极端对立的状态。费希特还是一个主观主义者,他撇开了真正的现实的客观存在,把一切都看作是主体所建立起来、所造成的。
第三个阶段是谢林。为了克服费希特这种极端主观主义,他把自我和非我——也就是客体,归结为一个绝对的同一性。他认为最开始既不是一个客体,也不是一个主体,而是客体和主体的绝对的同一性,绝对无差别。所谓绝对同一性就是绝对无差别。这个是谢林哲学的一个出发点。首先是主客体的这种绝对同一性,然后才分化出比如说客体,从客体里面又产生出主体,然后从主体里面呢,又上升到更高的客体,然后又回归到主体和客体的绝对统一。通过什么恢复到主体和客体的绝对统一呢?最后是通过一种神秘的直观,所谓的理智直观,艺术直观。理智直观是一种哲学直观,从里面还会产生更高的阶段,就是艺术直观。通过一种艺术直观,灵感,创造,使自己成为客体,最后回到绝对统一。那么这样一个体系最后就是非常静止的一个体系了,虽然具有客观性,但是你如何知道这个客观性呢?它是神秘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为了克服这样一种片面性呢,最后黑格尔提出来,绝对同一和绝对差异这两者也是绝对统一的。你说绝对同一,这本身就是一种绝对差异。绝对同一,你的意思就是说跟绝对差异“不同”嘛,跟差异不同,那也就是跟差异“有差异”嘛。所以黑格尔提出来,绝对同一里面其实本身就包含着绝对差异,或者它本身就是绝对差异。那么从这种绝对同一里面,通过它自身的差异而衍化出主体、客体所有这些阶段,作为同一个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所以我刚才讲,逻辑和历史的一致就是从黑格尔那里开始提出来的。黑格尔通过一种辩证法,把主体、主观的能动性和客观的制约性统一起来了。当然这种统一呢,还是一种客观唯心论的统一,就是说这种统一最后是统一于精神了。绝对精神作为一种精神,它还是属于主体方面的,虽然采取了客观的、客体的形式,但是呢,还是属于主体的。
到了费尔巴哈呢,就通过感性,把绝对精神扬弃了。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是同一于感性,这个感性包括感性的自然界,那就不光是精神性的东西。感性本身就是精神和物质统一的东西,因而也是一种联结精神和物质的东西。所以费尔巴哈从唯心主义转向了唯物主义。前面三个哲学家都是立足于唯心主义,客观唯心论和主观唯心论,但是费尔巴哈转向了唯物主义。在这样一个唯物主义的条件之下呢,他建立起了主体和客观世界之间的一种感性的统一。当然这种感性的统一呢,还是一种静观的,一种直观的感性,直到最后费尔巴哈影响了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也是感性的统一,但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感性是一种感性活动,不是静观的,是一种能动、实践的统一。
这个就是德国古典哲学发展的逻辑线索,如果简单地描述的话,就是这样一个逻辑线索。它们都是围绕着主体能动性和客体制约性相互之间怎样的纠缠、怎样的联系、又怎样的冲突,设想了种种解决方案,最后在一个新的阶段上面、更高的层次上面达到这两者的统一。当然最后是通向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或者是通向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这就是杨老师这本书里面最后所描述所达到的结论。我们在书的最后看到画了一个图表,这个表很清楚地把他的逻辑线索描述出来了。大家可以仔细琢磨一下,会很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