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第三版序言

本书初版由重庆⼤学出版社出版于2008年,2014年⼜出了⼀个修订版,其实并没有对内容作什么修订,只是排版上作了些改进,最后加了⼀篇对批评⽂章的回应。现在这个版本应该算第三版了,由三联书店惠允出版。这次我从头⾄尾进⾏了⼀番逐字逐句的认真校订,改正了不少错误和⽋妥的地⽅,补⾜了第⼗三讲后⾯未完成的部分,使这个版本的质量有了较⼤的改观。

本书虽然属于讲演录性质,不像正规的学术著作那样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但我以为,其学术性绝不应因此⽽有所降低,相反,书中许多⽅法论的问题国内尽管讨论得也不少,但像本书这样将⽅法论⽤于研究哲学史和哲学中的具体个案的却并不多。明眼⼈⼤概可以看出,我的哲学思想的底⾊还是基于从⿊格尔到⻢克思的历史和逻辑相统⼀的传统,但我已将这⼀传统和现代西⽅哲学,特别是胡塞尔现象学所带来的新思路进⾏了融合,并由此使这⼀传统具备了更为锐利的思想锋芒。我致⼒于证明,现代西⽅哲学其实并没有和“古典”哲学相脱离,恰好相反,它使得古典哲学中的那些精华部分得以展现出⾃⾝的全部⽣命潜能。

有不少年轻朋友都在猜测,我多年以前就在预告我将构筑⾃⼰个⼈的哲学体系,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体系?其实仔细读过本书的⼈⼏乎已经可以看出,就其最⾼原理⽽⾔,我的哲学思想基本上都已经在这⾥⾯体现了,尤其是《辩证逻辑的本质》《道家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和《⻢克思的⼈学现象学思想》诸篇,都已经可以从中看出⼀种“体系”的苗头。再加上我于2013年给本科⽣讲“哲学导论”课后所作的录⾳整理(最近将以《哲学起步》为题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更是直接将我想要表达的哲学通过讲课的⽅式进⾏了通俗化的引导。我设想,我所要建⽴的哲学⼤概不会像许多哲学体系那样,为了成体系⽽搞得晦涩不堪,在纯粹概念的王国⾥天⻢⾏空地遨游,⽽会尽量接“地⽓”,尤其是接中国哲学和中国⽂化的地⽓。因此,正如本书所呈现出来的那样,我的哲学⼏乎注定是建⽴在中西哲学和⽂化的⽐较之上的。当然,我的中西⽐较⾄今还是⽂化批判性的,⽽在正式的哲学体系中,它将更多地是描述性的,批判毕竟不是⽬的⽽是⼿段。当我们达到了对中西双⽅的更深层次的理解以后,就可以着⼿来考虑如何在⼀个共同的基础上建⽴起当代的⼀种更加彻底的哲学思维了。

不知不觉,我明年也即将跨⼊70岁这⼀阶梯了,⼈⽣七⼗古来稀,我却⼀点也没有这种感觉。就我的⾃我感觉⽽⾔,我觉得我还只有40多岁,正是⼤⼲⼀场的时候。我⾃⼰有时候都感到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年龄的概念?也许是因为,我每天与之打交道的都是些永恒的对象,哪怕我考虑当前的时代,也是着眼于未来⼏百年。我常常想起古希腊的那些哲学家,好像基本上没有早死的,除⾮他⾃杀(就连⾃杀都是为了永⽣)或是被迫害致死,差不多都能够活到80多岁,考虑到当时低下的医疗条件和⽣活⽔平,⼏乎是想活多久就活多久。他们都能够活到把⾃⼰想⼲的事情⼲完。和现代那些郁郁寡欢,甚⾄惶惶不可终⽇的哲学家相⽐,我觉得古代那些哲⼈更为亲切。我必须像他们那样,好好计算我的⽣命。

邓晓芒
2017年8⽉9⽇于喻家⼭